【菊韵】病中闲谈“大观园试才题对额”（散文）

　　每年高考的命题作文，我都要试试笔，照葫芦画瓢去应一时的景，今年却耽搁了些时日，因月初的胆囊手术，直到今日出院。　　 今年的全国甲卷是这样的作文题目：　　 《红楼梦》写到“大观园试才题对额”时有一个情节，为元妃（贾元春）省亲修建的大观园竣工后，众人给园中桥上亭子的匾额题名。有人主张从欧阳修《醉翁亭记》“有亭翼然”一句中，取“翼然”二字；贾政认为“此亭压水而成”，题名“还须偏于水”，主张从“泻出于两峰之间”中拈出一个“泻”字，有人即附和题为“泻玉”；贾宝玉则觉得用“沁芳”更为新雅，贾政点头默许。“沁芳”二字，点出了花木映水的佳境，不落俗套；也契合元妃省亲之事，蕴藉含蓄，思虑周全。　　 以上材料中，众人给匾额题名，或直接移用，或借鉴化用，或根据情境独创，产生了不同的艺术效果。这个现象也能在更广泛的领域给人以启示，引发深入思考。请你结合自己的学习和生活经验，写一篇文章。　　 大观园题名，自然是豪门贾家的盛事，也是帮闲文化的风雅卖弄。当然，题匾，自古是读书人的事。我自己的学习或生活经验中是不曾有过此等雅举的。倒是我年少是读《水浒》，总觉得“入厕”“出恭”没有“那厮”和“鸟人”来得痛快。比如，读《水浒传》中的第二二回：“那汉气将起来，把宋江劈胸揪住，大喝道：‘你是甚么鸟人，敢来消遣我！’”呵呵，我也是一个粗人。　　 我也是个粗人，但，也总仰慕那些文章后落款必题“草庐”或“半知堂”或“三难轩”或“浣墨斋”什么的主，我知道，他们家未必有洗墨的池，如王羲之；贵宅也必定不是用茅草搭造的，如杜甫所写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那样。　　 题匾，一字一画，却是文人雅士的文化高下，心由境造也好，境由心造也罢，要的就是文字功夫。所题要应景，要切合，要雅致，要点睛，要让人琢磨，让人回味。这类听雪望月般的文字，似乎，于我来说是飘忽在空中的东西，虽然，我也很欣赏。当然，文人雅士是写给文人雅士们品读的，大多和我们这些读书少的人无关。这就如有人说过的那句——审美是有台阶的。单就典故和创新，宝玉的“曲径通幽”就遭到父亲贾政的一通训斥：来反驳贾宝玉认为借用“泻”字欠妥的观点，说是“方才众人编新，你又说不如述古；如今我们述古，你又说粗陋不妥。”当然，贾政还是通过大观园落成题匾一事对儿子贾宝玉的才学是满意的。　　 少林寺有个“立雪亭”，是纪念二祖慧可侍立在雪地里向达摩祖师断臂求法的事迹。后来，乾隆皇帝来到少林寺，有感而发，挥毫写下“雪印心珠”四个字也是蛮有文化的。如今，这块帝王匾仍高悬于立雪亭屋内门眉之上。如果你不知这些典故，自然就无法通晓这些匾额的立意了。曾记得，未退休前，一次，和朋友去一家叫“大清华”的酒楼喝“胡家老酒”，那门脸的匾额上写着“杖朝之誉”四个大字，我好为人师地给一脸懵懂的酒友们大讲“五十杖于家，六十杖于乡，七十杖于国，八十杖于朝”的古制，让围者“啧啧”，为此，我也得意了很久。　　 西安有个“止园”，在青年路上，曾是省政府招待所。我少年时常去莲湖公园玩耍多路过此处，也并不懂“止园”的意思，总觉得这个“止”字怪怪的无厘头。后来，文化开放了，这里辟为“杨虎城将军纪念馆”，我这时才知道，“止园”建于1935年，为杨虎城将军的官邸，原名“紫园”，建园之时正值杨虎城将军从胶东、豫东胜利回师，取“紫气东来”首字命名为“紫园”。后为避免蒋介石猜疑，1936年接受国民党政府参议李元鼎先生建议，取“止戈为武”首字，书法家寇遐隶书题匾“止园”，将“紫园”改为“止园”。也是，曲径通幽，你若不知道这些是非缘由，你翻上十八个跟头你都摸不着头脑。　　 当年的曹操是怎样于断崖之上题“衮雪”的？如今这是唯一能见到的曹操手书真迹。一代枭雄，触景生情，秦篆汉隶，雄浑天成。汉建安24年（公元219年），曹操驻兵汉中褒谷口，见褒河流水汹涌而下，撞石飞花，挥笔题写“衮雪”二字，随从提醒：“衮字缺水三点”。曹操抚掌大笑：“一河流水，岂缺水乎！”这一年，是三国历史上悲剧的一页，因为在这一年，有大量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离世，这无疑给激烈的东汉三国争霸舞台蒙上了一层阴影。曹魏集团的夏侯渊、庞德、杨修，东吴集团的吕蒙、甘宁、孙皎，蜀汉集团的关羽和关平父子俩等等，他们都是在这一年逝世的。不久，曹操也病逝了。“衮雪”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文化，就是这么的传奇，这么的久远。　　 就拿我们常见到的南北酒店的牌匾或幌子，大都书写着“太白遗风”，骚人墨客，贩夫走卒在此买醉，醉是一样的，但，“遗”那个“风”却难，“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得有绣口一吐半个盛唐的功夫……否则，同样的醉酒，你只能：“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穿出个大马猴……”，比如，《红楼梦》里的纨绔子弟，呆霸王薛蟠。　　 有时，我却想，老百姓应该有自己的欣赏和创举，俗中见雅，包括题匾之类。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泥城桥附近有一家餐馆，馆额题名曰“四而楼”。不少人谈起这个名称时，只觉得高深莫测，却说不出它的来历，于是便去请教在上海公学任校长的博学的胡适先生。谁知胡校长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名堂。　　 当天夜里，胡适翻遍手头藏书，依然没有结果。胡适人称考证大师，治学素以严谨著称，他不能容忍自己连一个店名都弄不清楚。第二天一安排好工作，便径直来到了“四而楼”。店主见来客气度不凡，亲自出面接待，胡适乘机攀谈起来。　　 “请问掌柜，贵店的大名十分古奥，不知该作何解释。”　　 老板随口答道：“并无深意，不过是生意人讨个吉利罢了。”　　 原来，这店名正是老板自己取的。老板说：“本人读书不多，小时候读过《三字经》，背过其中的‘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做生意的人谁不想一本万利啊！”于是，便“四而楼”了。　　 胡适听后哈哈大笑。　　 文字玩到极致，反而无趣。大家都见过皇宫里的匾额，故宫里乾清宫正殿高悬着由清代顺治皇帝御笔亲书的“正大光明”匾，字并不陌生，却呆板的正经，板着脸唬人，让人生厌。你再去读读于“金銮殿”，也就是太和殿，正中悬挂着“建极绥猷”四个字【注】，你非吐血不行。　　 　　 　　 注：“建极绥猷”：建极：典出《尚书·周书·洪范》：“皇建其有极”。　　 绥猷：典出《尚书·商书·汤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　　 “极”指的是屋顶栋梁，建极就是要建立中正的治国方略。绥是顺应之意，猷为道，为法则。　　 所谓建极绥猷，是说坐在这里治国的天子，承担上对皇天，下对万民的神圣使命，既要制定公平公正的法律法规，又要顺应民意体恤百姓。　　 　　 　　 2022。06。18。于病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