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了,再来一盘

　　我知道自己窝囊，犹疑了半天，还是作出决定回一趟乡下老家。哪怕现实残酷也该面对，否则，一颗心总是引咎自责。　　 昨天，接到华君哥打来的电话，顿时内心砰砰狂跳了许久。他告诉我，今天是干妈八十岁生辰大寿，还说干妈一直惦念着我。其实，我早已不记得干妈的生日了，也不知华君哥从什么地方弄到我的手机号。五年没回过老家了，自从父亲死后，母亲去了城里和妹妹住在一起，老家的房屋早已坍塌，一片狠藉；老家几乎对我没什么牵挂了。　　 华君是我干妈的儿子，大我三天。从小到大我们是伙伴，也是一对欢喜冤家：打架、拌嘴、斗气，是我们的天性。他家住我老家侧对面的一块山坳里，周围有许多灌木丛林和苍翠茂密的竹林，芦苇草、芭蕉林，半遮半掩围绕着几间矮墙瓦屋……　　 实话实说，我也挺怀念老家，又害怕回老家，因为，一直怀揣着一颗十分愧疚的心不敢去面对老家那些亲友。尤其华君哥，已经与我断交多年了，我有点自惭形秽。是他带着我走出老家，走进繁华的都市，开始打工生涯。生活很残酷，鬼使神差的我却把他引入到一个传销组织里，完全没有料及那是屠宰场，专门喝人血剥人皮的地方。我们都一样，钱财被骗了，良知被抹煞了；一颗心的摧残与蹂躏无法面对生活，只好苟且偷安。　　 回到老家后，我心知肚明警示自己，说话行事一定要小心。周围气氛疑重，人们目光异常，客人不多，只有四桌。但我很不自在，全身像长满了荆刺。他们的语言谈吐，似乎虚情假意，甚至窃窃私语在议论我和我老婆、孩子。　　 干妈坐在竹椅上一直陪伴我身旁，很少说话。她有些老年痴呆，耳聋眼花，但我感受得到她一份快乐心情。　　 饭桌上，华君哥和嫂子陪伴我的家人饮酒挟菜，别有一番盛情，看来我的想法多虑了。另外几位亲友借酒即兴从另一桌换来陪同。时间持续了很久，嫂子又重新温热一遍酒菜上桌，我不胜酒力，一个二个偏要往死里灌。　　 “难得高兴，这么多年了，你一直不回家来陪陪哥，一醉方休。”华君哥喝得差不多了，说话模糊不凊。　　 “哥，我不是不回家，我心里窝着一股气实在难受。”　　 “说出来，哥帮你把这杯酒喝了。”　　 烟是和气草，酒是知心话。我不抽烟非要我点燃。　　 “哥，酒要适量喝，多保重身体。”我按住酒杯不让他喝。　　 “兄弟。你是我亲兄弟，有话说出来，哥大你三天不是孬种。”华君哥把着我手中的酒杯大声说话。　　 “哎！说出来吧，我的哥，还不是那年传销的一件事，搁在我心里很难受。”　　 似乎当头一棒，华君不说话了，懵了半响，弥漫的目光停留在我那半杯酒里。突然间，他的眼圈发红，鼻子一酸一抽噎，泪水滚落出来。我迅速递过纸巾，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你混帐！都过去七八年了，还去提它干啥。”华君哥火了，一巴掌拍打在桌子上，碗筷、杯子瞬间跳起来。　　 嫂子赶紧过来镇住华君，另外几个客人立即起身按压着他的身子，并且不断地好言劝说与安慰。　　 他喝醉了，大家都这么说。　　 嫂子转过脸来对我讲：“小伟，说句真心话，那年他进入传销损失了两万元，出来后儿子读高中没办法交学杂费，他只好进了大山深处，帮人守夜看管黄连和一大片树林，风餐露宿整整呆了八个月，痩了二十斤，还差一点摔死在山谷里……”　　 哥在一旁唏嘘抹泪。干妈坐在一旁突然笑了，“君娃儿，哭啥子嘛，输了，再来一盘。再来一盘把他赢回来！”　　 我和华君同时扭过头看着干妈。嫂子在一旁打岔：“妈，你找啥话来说，晓又不晓得我们在说什么。再来一盘，下辈子的话。”　　 我回过头来傻痴痴地注视着华君，笑了，他也笑了。“对！再来一盘就再来一盘。”　　 “哥，你说了算，扳手腕，还是扭扁旦。”　　 “随便一样都行。”我兄弟俩同时鼓起了勇气，打足精神。这是我和华君童年时代最爱拼比的游戏，干妈总是在一旁鼓动着打汽加劲。有时我输了哭鼻子，有时华君输了哭鼻子。谁赢了干妈会给一些糕点、糖果之类的奖励。　　 “输羸就一盘。”对对对，我兄弟俩吼声如雷。　　 嫂子笑了，我老婆孩子笑了，周围人全都笑了。　　 干妈不用说，早已笑歪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