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2
窗外，雨在嚎啕大哭，愤怒地撞击着一切。夜色焦急而惶恐的把黑墨涂满世界，免得王玉这个时间又看见了什么触景生情更伤心。凄凉无处躲藏，望着情绪开始激愤的王玉，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老实巴交的呆着，一下都没敢动。黎明生怕辜负夜色的心意，拖延的迈着小步，慢慢吞吞的走来。雨，只有那屋外下了一夜的雨，积聚着全身的力量，朝着一个方向，奋不顾身的冲击，直到最后，牺牲所有，化作雨水了，它们也要汇集在一起，卷起污浊，带走泥沙，追寻前进，一点也不在乎把自己的身子弄脏了。雨水是如此尽情的宣泄，宛然是那么挚着的要将它们的情致传递给王玉。雨声，风声，仿佛是在古战场上擂鼓和冲杀，被悄静的夜晚衬托得充满情义和意境。王玉执笔在手，胸中涌动着感情的波澜。他欲写点什么，又迟迟不肯动笔。好半天，他才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夜雨。然后似乎信手拈来的写道：
二十多年啦！
这一场雨
还没有下完……
从黄昏到黎明，
这场多情的雨啊！
把这一个宵夜，
拖扯得
很长很长……
二十多年哪！二十多年！
这无色的血丝
透骨穿心而过
根根都在倾吐着
好凉！好苦！好辛酸！
小塘旁，无月夜，
满天星斗，
晚风唱爽，
朦胧少年——那
即是我的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春送秋辞二十迅，
悔恨愁白昨夜头。
夜雨知我心，
你倾是我情，
今夜同不眠。
…………
雨啊！我俩，
何处话衷肠？”
这一个通夜，
比二十年更漫长！
写完《夜雨》自由诗，王玉手中的钢笔，还不肯放下，他心中还有太多的话儿要倾诉。这个时刻，王玉多想有个知心人，哪怕是好朋友，在身边也好啊！王玉多想找个人谈一谈呵！
桌上有一封信。这是今夜，不，是昨天晚上，王玉看的第一封信。王玉的目光触碰到这封信，一下子就找到了说话的对象和交谈的方式。王玉想也没有想想，拿过信笺，即将自己的心情，倾注到了笔端上。
初礼：你好！
在今天这个寻常的落雨之夜里，我过了二十多年的感情生活，体验到从未体验到的东西，然而，这却是多么严峻、残酷和不幸的速写。
还记得郦丽丽吗？读初中的那会儿，你对我好几次讲过：“她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对，现在我说的，就是她。相信对她，你还是有印象。因为你曾经因为故意报复性的有意损坏她的东西，得罪过她，为此，你写过也许是你平生写过的第一封检查，也许是唯一的一封。
当然今天给你写信，不是向你追忆你的那件往事，而是另一码事情。
这里有一个故事，说的是：中学时代，他们是非常要好的同学。她非常喜欢他，他也十分喜欢她。高中毕业之后，他们互相通信，保持着特别友爱的感情和关系。双方都在心中恋爱着对方，可是谁也没有胆量和勇气点破。特别是这个男孩，一点也不懂姑娘的心事。在当时那个抓革命的年代里，男孩不敢也怕向那位姑娘吐露自己内心的感情。他竭力压制自己的感情，把自己的对她独有的那份感情，转化成为自己学习的动力，尽量的倾注到对他热爱的事业追求上。直到有一天，他得知那位姑娘绝望的投入了他人的怀抱，做了别人的新娘，男孩为之感到莫大的痛苦，这个时候，他才幡然猛醒，原来他有多喜爱那位姑娘！可是此时，他悔之晚矣。
二十年后，在一个很平常的雨夜里，非常偶然的一点因素，让他重新读看了那些他保留已久的旧信，这时，他的内心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感情冲撞。
这是二十年前，那位姑娘写给他的信件，也是他收到的她的全部信件。这个时候，昔日的男孩，方读懂了二十年前那位姑娘的心。原来她是多么的爱他！爱得那么热烈、真实、大胆、坦诚和纯洁，也爱得那样的痛苦、悲伤和失望！只怪当时男孩不懂得她的心啊！一点也不懂姑娘的心事！
二十年后，男孩已近中年，读到信时，他好感动、好伤心、好懊悔、好痛恨自己啊！二十年里，男孩一直没有忘记那位姑娘，感情深处始终珍藏着那份同学友爱情感和那一段抹不去美好的记忆。原来，二十年来，男孩依然爱着那位姑娘。可是现在，他连姑娘今在何方都不知道。他爱得好痛苦，好哀伤啊！许多年来，他一直都想见姑娘一面，可是，在他们同学相邀，为同学离校二十年而欢聚的时候，他又没有前去和昔日的学友相聚。是他怕见到那位姑娘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使他放弃了这次一生难得的机会，他说不清楚。他不为这次没有去欢聚而后悔。因为对他来言，这一次聚会，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欢的。相反地，这次他去了的话，真要见到那位姑娘，他会更加痛苦。他现在比以前更加经常的想起那位姑娘，常常为此幻想些什么。他幻想有一天能够见到她，真的能够和她说清楚以往的事情，与她和好如初：即这一辈子无缘做夫妻，就做一对象当初那么友爱、纯洁的好同学，好朋友。
他寻觅了几十年的感情，在她那儿，她却是人家的妻子。
初礼，你是否真的把上面这些当作故事听了？常常有作者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望君切莫对号入座。可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事情是真的，没有虚构”。故事讲的就是我和郦丽丽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懂了我的意思没有，也不知道我是否把自己的意思讲清楚了。我用首诗来表达一下我眼下的心境吧。我知道你从不看什么诗，不喜欢。可这首诗很好懂。因为我已经对你讲了上面的“故事”。
泪羞血沸如雨注，
咽无声是哭是诉。
对灯有嘴话无处，
苦苦苦！怒怒怒！
初中高中同窗坐，
二十又去方醒过。
白痴就是我一个，
错错错！真不该错！
读着二十多年前郦丽丽给我写来的旧信，我羞愧呀！这本是不该错的事情啊！可是，我错了。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大白痴！
以前，我一直认为，是她对不起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是我对不起她。
我无法用语言来对你描绘我此刻的心情。我……。
我写不下去了。
祝你幸福！
王玉
一九九五年六月十六日清晨。
王玉歇笔，好像眼前现成的就有这么一幅活动的图画：一个女子懒懒的起来，头发蓬松，不愿在镜子前面梳妆，心意凉凉的问正在卷动门窗帘子的丫环：“庭院里的花开得怎么样？”
丫环照实回答：“海棠花依旧开着。”
“什么依旧？知道不知道？应当是叶子胖，花儿瘦！”
学生时代，王玉读这阕《如梦令》词的时候，很是好笑，心想：“这女子干嘛对讲老实话的丫环发那么大的火！”今天夜里，这会，王玉突然记起这位南宋时期的伟大女词人，心里深切地感悟到了，当年李清照时常思念远在他乡的丈夫赵明诚的那种痛苦、烦躁之心，懂得了李清照冲丫环发无名火的苦不堪言，又不被人懂得心里的痛苦，也明悟了，以前郦丽丽在给他的来信上，总有对他的不满和火气，是因为什么了。
“是啊！‘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啊！”王玉自言自语道，对郦丽丽的情感，表示出深深的理解和愧疚。
“可是有什么用呢？事已如此。错的已经错了，失去的也失去了。”王玉忧伤地想着，心里马上又愤恨起来。一时间，王玉又想起了南宋的另一位比李清照晚四十一年出生的伟大爱国词人陆游和他表姐唐婉的爱情来，并在心头默默的记诵起那阕著名的词：《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遥想当年，唐婉看了放翁的这首词，不久就悲痛而逝，王玉的心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仰慕和悲愤。他恨人间有这么多的爱情悲剧，更恨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他思考，他联想：
少年维特为了爱情而自杀；
普希金为了爱情与人决斗而去；
于连和雷纳尔夫人……；
安娜。卡列尼娜……；
孟姜女千里送寒衣，不甘爱情受辱，哭倒长城，碰墙追随亡夫而去；
为了爱情，七仙女可以下凡；
为了爱情，祝英台追随梁山伯于天国；
为了爱情，千年白蛇可以弃仙投向受苦受难的人间；
为了爱情，伊甸园中，曾经有多少相互倾心的男女，冒死偷吃禁果。
爱情啊！古今中外，多少人为你而生，为你而死！人们歌颂爱情，创造了多少美丽、动人的传说，千传百唱，万世流芳。
可是，在人间的现实生活中，为什么就找不着美好的爱情呢？难道它只属于传说吗？“现实为什么要将美好的爱情过滤浓缩以后，奉送给传说呢？难道传说就不能通情达理的把爱情的美好和美好的爱情，完全地归还给现实吗？！那样的话，该是多好啊！那会有多少的人，对传说感恩颂德啊！那样的话，我们的现实生活该是多么地美满和幸福哟！”王玉的口里，不由地喃喃自语起来。……王玉的脑子里，久久地这么想着，想着，想着……。
这一个通宵不眠的夜晚啊！老天落了一夜的泪，哭得好伤心！好感动哟！是为王玉的痛苦而悲伤，还是被王玉的真情和悔悟所感动？对此，大地是懂的。大地浑身湿淋淋的，也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王玉啊！更是百感交加，痛苦万分。此时此刻，王玉的心啊！都要碎了！
（长篇小说《沼泽》第一部《夜雨》完毕）
一九九五年六月十九日至一九九五年七月八日，初稿于湖南省长沙市石子冲原来的新六十九号（现在，这个老房子已经拆掉盖了新楼房了）。同年九月一日至十月十九日小改于原址。
第三稿二○○○年六月二十三日寄往某刊丢失无讯。
二○○一年五月一日至六月十一日誊写第四稿。
2007年10月9日至16日星期二凌晨1点33分，再次看了一遍，未做修改，还是想保持原来的滋味。
读者看到这里，应该知道了，这是我十几年前，用了十几个业余时间写出来的作品。后来要不是一连串地发生了一些意外而痛苦的事情，当年是完全可以写出来更多的内容和文字的。可是……。
这是长篇小说《沼泽》最短的一部，写好以后，放了十几年，去年方才拿出来在网上发。
长篇小说《沼泽》早已经完成了四部，共两百万字左右。这是一部结构和写作手法都与众不同的，很有作者个性和
文学特色的纯
文学的作品。
很想长篇小说《沼泽》能够得到正常的出版。我相信，她的出版，会给世界文学带来快乐和可爱的情绪的。去年年中，她错过了一次本来可以正常出版的机会，不知道，今年又近年中了，她是不是还有这样的机遇。希望有。因为我坚信，美好的东西，人们最终是会喜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