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门巷的女人之四

　　据说桂莲留着两条长辫子，一张白里泛黄漂亮的脸嫁给楼门巷葫芦的时候，队长马驹就和桂莲好过，不过那时马驹还不是队长。马驹当上队长，那还是后来从部队复员回来的事。　　 　　 据说的事情往往很难找到真凭实据。尤其是这等两人私底下明遮暗盖藏着掖着的事。但是后来这件据说的事就不是据说了，桂莲和队长马驹真的好上了。　　 　　 桂莲和队长马驹真的好上，那是葫芦死了以后的事。　　 　　 葫芦死的时候，马驹已当上了队长。那时正是夏收，葫芦正一天三晌在蒸笼似地麦地里割着队里的麦子，马驹便通知葫芦坐着队里的胶轮子三套马车到镇上给队上拉回茬秋作物的化肥，在那时那真是件好差事，多少人都想去而又去不了的差事，既挣了工分又不晒太阳还能到镇上逛上一回，马驹偏让葫芦去了。葫芦去的时候，桂莲还当着葫芦的面说了声谢谢马驹哥，然后又喊着葫芦说从镇上回来给我捎一个镇上的火烧子。可葫芦去了，活活的人没有回来。葫芦回来的路上，一个过路的缺德司机按响了汽车贼响的喇叭，拉车的马惊了，赶车的男人跳了车，葫芦没能跳下来，连人带车马翻到了沟里，葫芦便活生生的死了。　　 　　 队长马驹来到桂莲家的时候，桂莲哭得一塌糊涂，看见马驹进门，便疯了似地扑向马驹，还我葫芦，还我葫芦，谁让你打发葫芦拉化肥哩！马驹愣愣地站着，任任凭桂莲在他身上哭闹撕扯，满面院子的人拉也拉不开，桂莲在马驹身上撕扯了一会，后来就倒在马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无论如何胡芦的死都应该算是为集体因公而死的。队长马驹对胡芦的死处理的很让桂莲感动，报请了大队和公社、上级部门一致同意生产队长马驹的意见，由生产队每年奖励桂莲一个男劳动力的全年工分，年终口粮按胡芦在时如数分放，直至桂莲十三岁的儿子结婚。　　 　　 从此，桂莲就和马驹好上了。当然桂莲和马驹好上也是暗地里的事，只是楼门巷的人偶尔偶尔地看见马驹灯黑夜半悄悄地进了桂莲的门或是夜半三更悄悄地出了桂莲的院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多年，桂莲还是一个寡妇托着儿过着她让人感到里外都是苦的紧巴日子，队长马驹也还是忙着队里的事，忙着他自已一个老婆三个娃的家里事。　　 　　 有一年，公社分配给村里一个招工的指标，己当了村主任的马驹便极为推荐让桂莲的儿子到县化肥厂招了工，后来又转了正，再后来，桂莲又给她当了工人的儿子在楼门巷娶了媳妇完了婚。　　 　　 那一年冬天，有人给桂莲提婚改嫁。说是城里有位局长，刚死了老婆，有三个小孩，想找个农村的负担轻的人样也好的。条件很好，机会不多，一下子能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桂莲找到马驹。　　 　　 马驹说：继母不好当,城里人难对付,好好的干嘛要改嫁哩!　　 　　 桂莲说：那我就嫁给你,我不想过偷偷摸摸说没男人好像有男人，说有男人又的的确确没男人的日子。　　 　　 马驹说：我不能离呀！几个娃都大了，让他们笑话。　　 　　 桂莲转身走了，没几天桂莲就改嫁了，改嫁到城里过上了农村羡慕的城里日子。　　 　　 当了城里人的桂莲时不时地回楼门巷。回楼门巷的时候，总是坐着小车回来，穿的衣服很让楼门巷的人羡慕，头发还烫了许多个卷卷，身上那有一股一股香的让楼门巷的男人一见面都不由自主想多吸几口气而后又想打出几个喷嚏的香味。　　 　　 桂莲回到楼门巷的时候，有说有笑.有时碰巧碰上己当了村支书的马驹，眼睛看看马驹，便不再说话。当了村支书的马驹，也看看当了城里人的桂莲，然后也没有说话，走了。　　 　　 日子就这样在城里人月月数一沓票子，农村人忙活一年自家的果园到年底数一沓沓票子的规律中黑了又明，明了又黑。　　 　　 这一年很热闹的夏季、楼门巷的人穿裙子的穿裙子，穿短裤的穿短裤在巷头的大槐树下歇凉。桂莲回来了，小车大车的，拉了好多东西。　　 　　 小车大车走了的时候，桂莲没有走。楼门巷的人去了桂莲家才知道，桂莲患了病，发起病来到处跑，跑得边家也找不到，没办法，桂莲城里的男人和城里的几个桂莲养大又张罗给娶了媳妇嫁了人的儿女把桂莲送回来了。　　 　　 楼门巷的人骂：城里人没良心。　　 　　 桂莲在楼门巷的家没有住过冬天，便死了。发丧的时候，城里来了好多人，楼门巷的人认得那些都是桂莲花在城里养大的儿女和孙子，那些城里人来的时候没有象桂莲的儿子和儿媳一样为桂莲披麻戴孝、磕头下跪、那些人只是胳膊上戴着黑纱，在桂莲的遗像前默哀、鞠躬。　　 　　 桂莲下葬后，城里那些人都走了，留下三万元给桂莲的儿子，桂莲的儿子再三推辞，城里人最终还是没有接。　　 　　 楼门巷的人说：几万块钱谁稀罕！　　 　　 楼门巷也有人说：城里人就是有钱！　　 　　 胡芦孤独了几十年的坟头旁边有了一堆新土。　　 　　 据说也还是那年冬天，早不当村支书的马驹去自家果园、路过桂莲的坟头，突然冠心病发作，倒下去再也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