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骷髅蹦迪（小说）

　　二赖子这几天有点扬蹦。他精心饲养的五头鲁西黄牛赶上了好价钱，按照现在的市场价格，五头牛最低也能卖上两万元。有了底本，他的胆子也就大了，敢在村中娘们面前动手动脚。为此，他常常是这里青一块那里紫一块的，都是娘们掐的。牛没有卖成现钱，空手套白狼不好使。二赖子就气愤愤地骂：有啥了不起的？要找女人也轮不到你们，一个个跟猪八戒他二姨似的。要找也是小美那样的。村中的娘们一听都狠劲地一甩头：呸！　　 奇怪的是，漂亮的小美还真就让二赖子搞定了，妇孺皆知，成就了二赖子的风流史，而且，还是这个美丽的女人上赶着的。　　 好像是去年春天的事。李老师全家进了城，他家干净利落的独门独院高价卖给了一个城里来的大款张成发。这个张成发啥来头，谁也摸不清。他五十来岁，穿戴一般，但是他的黑色轿车村里人说价值八十多万。现在就是怪，农村人口勒肚攒，东挪西借供孩子念书，目的只有一点，就是跳出山沟，去住城市的高楼大厦。城里人，特别是有钱人，偏偏喜欢这小山沟，说是青山绿水空气好，没污染，吃的全是绿色食品。人家那才是真正的潇洒。冰箱里大鱼大肉不断，偶尔的一两顿粗茶淡饭换换口味，那才叫享受呢。张成发住进了小山沟，村中老百姓知道了，啥样的人算是有钱人。张成发家的门口拴着四只名犬，沙皮，狮头，苏联红，还有一只藏獒。威武气派，价格说是一个苦百姓两辈子都挣不来的。张成发从劳务市场雇来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老头的任务就是喂狗。老头每天蹲在门洞子里，摆上菜板，上午切牛肺子，猪头肉，下午切苹果，扒香蕉，那狗吃的，比人吃的都好。个个膘肥体壮，皮毛锃亮。村里人见了，都咂舌感叹，看人家那日子哈，那就是共产主义了吧。　　 张成发从不和村里人接触，每日开着自己的轿车早出晚归，在小山沟和城里之间来回跑着。张成发虽然腰缠万贯，但不牛逼。如果谁想进城去，只要和张成发说一声，一早就搭了他的车进城去，准把你送到指定地点。晚上若是方便，也可在半路截他。一个来回，省下二十多块路费，还坐了一把高级轿子。凡是坐过张成发轿子的，都有了炫耀的资本了。村中大多数人都坐过张成发的轿子了，每一个坐过他车的人，都没有和张成发说过太多的话，顶多三两句。平民百姓和城里大款之间，实在是没有共同语言。一路上人家专心致志地开车，要么听音乐声音很大；要么吹口哨，根本不理你的茬。张成发一脸祥和但始终是沉默，和山沟里的人及沟里的一切不参合，和任何一家也没有来往。临分别顶多是这样一句话：下次坐车请吱声。　　 张成发的女人，时不时地打开大门，将成筐的橘子苹果梨香蕉等水果往外倒。有的并没有坏，只是失去了水分，抽巴了。惹得这些山里的孩子们偷偷地往回捡。张成发的女人三十来岁，他俩肯定是二婚夫妻。小娘们细皮嫩肉的，长得像画上的嫦娥，无论穿的戴的，还有那副打扮，都让这些山里人感到新奇。她的头发红绿相间，好像李奶奶花盆里的老来变；眼皮蓝色的，嘴唇是深紫色。手指又尖又长，指甲上贴着小花，彩色缤纷。脚丫盖儿也染得通红通红的，这个时尚的女人很少走出院子。第一次走出院子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二赖子。　　 那天，漂亮的女人打开大门，走出院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正在自家门前徘徊，远远地看见二赖子走过来，从自家门前经过。她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农村人真丑陋。也难怪，村里最丑最磕碜的人就是二赖子了。二赖子一米五的个头，帽子一摘，就是灯泡厂的“毛几根同志”，满嘴黑牙，参差不齐里出外进的。一双耗子小眼睛，巴巴球球。衣服裤子也不合体，嘎巴扯扯的。因为这副尊容，二赖子四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但是二赖子心眼不傻，很能干活；这让他的生活不是很困苦。对女人也时常地梦想。这个漂亮的女人躲避恶鬼一样躲避着二赖子，望着这个埋汰丑陋的人，女人心想这样的活计也许就应该这样的人来干，她小心地仗着胆子问道：“大哥，我家有点活，你干吗？我花钱雇，多少钱都行。”　　 二赖子简直被抬到天上去了，这样漂亮的女人不要说花钱雇人，就是白干三天五天的也愿意。何况还甜蜜蜜地叫了他一声“大哥”！画上的嫦娥是死的，这眼前的漂亮女人却是活的。细细的小腰，鼓鼓的屁股，穿着吊带背心，小裤衩将巴地把屁股盖上。雪白的大腿直晃眼睛，让二赖子瞅个够。二赖子不傻，赶忙搭腔：“行，有啥活你就直说吧。大侄女，大妹子，那啥，同志嫂子”，二赖子不知咋样称呼这个美丽的女人合适，乱了分寸。女人掩嘴笑了：“我叫小美。”二赖子不好意思地说：“那啥，小美，啥钱不钱的，一个村住着，谁不兴求谁呀，啥活啊？”二赖子心里也没底，给这样的人家干活，一定是别人干不了的活计，他有点害怕了。心想真要是自己干不了的活计，趁明白走人，不搭那茬。　　 小美不好意思说，欲言又止的样子；二赖子着急了，拍着胸：“你就说吧，我看看是啥活儿，我就一种活不会……”二赖子觉得说走了嘴，他想说就是不会生孩子，一想跟人家还不熟，别整砸锅了。　　 小美想了半天终于说：“把厕所里的粪掏了吧，多少钱都行。”　　 二赖子一听说是掏大粪，把心放在肚子里了。这虽说不是啥好活计，可庄稼院的人，哪个没干过？二赖子跟着小美来到她家后院，一个比他家锅台还干净的水泥罩面的厕所，因为进了雨水，大粪池子满了。二赖子一看见稀稀稠稠的臭屎汤子，他就不把小美当作嫦娥了。她再漂亮也一样地拉臭屎。他想象着小娘们拉屎的时候也一样地吭哧瘪肚的。二赖子一寻思这样的人家往后的活计有的是，所以干的格外卖力，这虽是埋汰活，但得干净干法。别看二赖子自家活计干的毛毛糙糙，给这样的人家干活就干出了水平。二赖子鼓捣了两个小时，把一池大粪起的利利索索。他又打来两桶清水，从头刷了一遍。二赖子心想小娘们给他三十块钱就偷着乐去吧。苦大力干一天才四十块钱，这活计就怕没有，有就天天干。二赖子心也不脏，闻了臭味不恶心。小美没有留饭的意思，给了二赖子一张百元大票。两人撕扯了半天，最终二赖子把钱揣进兜里。小美实惠地说：“你们挣点钱也真不容易，我不占你们。”二赖子明白人家是不欠人情。二赖子临走时对小美说：“以后有啥活计吱声。”小美已经把大门关上了，细细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放心吧，少求不了。”　　 从此后，这二赖子就走了运。隔三差五，小美一看见二赖子就招呼过去。架个豆角架了，换个电插座了，钉个小木车了。哪怕是接接水管子，小美也给他一百块。一年下来，二赖子不费劲就从小美家挣了三四千块钱，让村里人羡慕死了。有时人家吃剩下的好饭好菜，比如锅包肉，炸鱼啥的，也让二赖子用方便兜拎回来。为此，二赖子家里经常去赶圈的，都是馋的哄的人，蹭酒喝。对了，小美有个三岁的胖儿子，模样与张成发无二样，脸扒下来似的。二赖子看得出，这个小男孩是家里的命根子。　　 每当二赖子举着百元大票一路炫耀着，一迈进自己低矮的小屋，身后就有一帮闲人跟了进来，聚满了一屋子。问这问那，问张家有啥摆设，近了瞅女人好看不好看等等。二赖子就唾沫星子横飞，添枝加叶地吹嘘一通。他想象力倒是挺丰富的。他说：“那个小美看上我了，拉着我不撒手，还亲了我的老脸。”屋里笑声好悬把房盖掀开，说二赖子你做梦去吧。二赖子说，我别看长得丑，零件不缺，说不定她就喜欢我的零件呢。笑声更高了，反正也不和大款沾亲带故，都拿他的女人寻开心。　　 二赖子突然想起啥事似的，神秘地说：“她家有一张大照片，有十四寸电视那么大，小丫头，也就五六岁的样子，长得挺俊。我一眼瞧见那张照片，心里就咯噔一下子，小丫头笑容瘆人。”　　 大伙就说，二赖子尽扯淡，小女孩的照片有啥可瘆人的？　　 这个大款的女人小美，有点活就找二赖子。有人说二赖子就像长跑运动员一样，第一步抢上码了，以后步步顺利。老百姓就是这样，有个能干活能挣钱的地方，就是最高兴的事了。有时候二赖子不要工钱，那工钱也确实是没法要。屁大功夫的事，咋要钱啊。小美就找个方便袋，给二赖子装好吃的。二赖子吃到了村里人不常吃的猪蹄儿，烧鸡，牛肉干，香肠等。二赖子为此在村里很牛气。有人逗他，吃的再好有啥用，有能耐和小美睡一觉。二赖子就气他们，那也比你们强啊，我是近距离地接触美女，你们干眼馋。二赖子还是神秘兮兮地说：“我咋就害怕他家墙上的照片呢？那个小女孩的笑容总是阴森森的。我都梦见好几回了。”大伙就逗他，是不是梦中小女孩长大了，嫁给你了。二赖子简直急眼了，他正经地表白，他说的不是笑话，他就是害怕。人们觉得二赖子神叨叨的，是没事逗着玩呢。　　 这天早晨，二赖子懒得做饭，走着走着就来到小美家的门口。他想找个理由，到小美家蹭点饭吃。就说上次某个水管接头没有拧紧，这样想着，他就敲张家的大门。二赖子以为，小美已经和他很熟悉了。二赖子有点自来熟的或者是自以为是的心理。在迈进张家门口之前，他四外撒目，要是看见村里的一个人哪怕是小孩，他都主动打一声招呼，那意思很明显，你看我，又上老张家来了，你们谁敢？！　　 小美很不情愿地开了大门。男人早就开车走了，喂狗老头还在厢房里睡觉。小美只穿乳房罩，三角裤头，这让二赖子两眼无处躲藏，想好的很充分的理由磕磕巴巴地说不上来。小美小脸水当当的，冲二赖子吼道：“没找你你来干什么？有病啊你。”二赖子无话可说了，张着嘴直啊啊，闹了个大白脸。心里骂道，你他妈的昨夜让人强奸了咋的。他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来了，很认真地对小美说：“你家墙上小女孩的照片，是老大吧？在哪里念书呢？奇怪的是，我梦见她好几回了。好像老喊着头疼，头疼。”小美听完二赖子的话，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惶恐和不安明显地表现出来，她气冲冲地喊道：“二赖子你给我滚，你咋那么多事。不找你，以后不要到我家来。”二赖子只好夹着尾巴走了，饭也没混出来，还惹了一身气。不过，当他迈出大门的时候，好像听见小女孩哇哇的哭声。他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大清早的，就像撞上鬼了。　　 二赖子没有赖出饭来，心里不得劲，回家又觉得没有面子，就直接进了东沟。这里牛羊进不来，各种杂草有一米深。二赖子轮圆镰刀，一划拉就一大抱。五头牛三捆草，吃的饱饱的。封山育林，不让放牧，还要大力提倡发展畜牧事业。这时候的事情，整不明白。二赖子这几头牛让他操老心了。　　 二赖子正起劲地割着，一种“咣啷啷”的响动从沟底传上来。二赖子支愣着耳朵细听，这种响动没什么规律；时断时续。向四外瞅瞅，一个人也没有；又没有风丝儿，二赖子听得有些心悸。他站在沟沿往下望，什么也没有看见。头几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沟底又泞又湿。响动还在继续，二赖子就纳闷了，什么东西响呢？他仗着胆子朝沟底大喊几声：“喂，喂喂……”响动依然传上来，是那种敲打破干瓢的声音。二赖子来了倔劲儿，走出很远，找了缓坡下了沟，从沟底一点点地查找着。当那种响动就在脚底下响起时，二赖子用镰刀一扒拉草棵儿，吓得二赖子妈呀一声坐在地上。他赶紧不顾一切往回跑，口里大喊着：“出鬼了，出鬼了，东沟有鬼啊。”二赖子把一村的人都攉动起来，等跑到村治保主任家里，老脸刷白，裤兜子精湿，自己都不知道啥时候尿的。　　 原来，二赖子看到一个滚动的骷髅。二赖子说，死人脑瓜壳子，在草棵里蹦迪呢。二赖子上镇上买东西，知道镇上有歌厅迪厅，虽然没去过，但是也知道是干啥的。“骷髅蹦迪”这个词从嘴里一冒出来，他觉得自己也很时髦。除了他恐怕还没有人说出骷髅蹦迪这个词。二赖子这一折腾，精神生活贫乏的小山沟，无疑是注入了一支强大的兴奋剂，一个个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呼啦啦一大群人，都跟着治保主任身后，上东沟去了，阵势不亚于去抢金子。　　 人们直奔目的地，二赖子领头，那种“咣啷啷”的响动仍在继续着，只是挪了地方，足有两丈远。这下人们全都骇然，光天化日之下，一具小小的人脑壳子真真切切地跳动着。一碰到石头，就咣啷啷地响起来，妇女和孩子们吓得不敢上前。　　 有个胆子大的人，用铁锹按住骷髅，翻过来一查看，竟是一只癞蛤蟆窝在头骨里出不来了。癞蛤蟆怎会出不来呢？再一细看，人们一阵惊叫，只见一枚二寸长的铁钉子，正好钉在后脑壳上。癞蛤蟆的一只后腿正好别着钉子，向前一窜；头骨也就向前一滚动。有人说这是女人的头骨，看样子岁数不大，可能是个小女孩。这孩子一定是被人害死的，正是夏季表面的肉已经腐烂。但是新鲜的头骨还隐约看见血丝。治保主任当时就用手机报案了。人命关天，看到了，就不能不管。　　 二赖子一捆草引出骷髅蹦迪案，小山沟里过节一样热闹，二赖子做了大事一般有些得意。他趁公安局没来之前，又跑回村子，他要把这一巨大的自己认为是好事的消息告诉小美。早上遭到了小美的冷遇，他要找点理由补上小美对自己的看法。毕竟小美对他很大方，在她家挣钱太容易。二赖子总是觉得欠了小美似的。外面闹翻了天，小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一无所知，这正是讨好小美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