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炸弹

　　你把身上仅有的八百块钱和一部手机放在卧室的三抽桌上，写下一张纸条，你就消失在一个将要下雨的傍晚。当家里人发现那纸条是你的绝命书时，不知往哪里去寻找你！你唯一留存的儿子青玉坚定地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就算你死了，也要找回来你的骨殖来安葬，好歹你是他爹！可是，他每天请几十人朝不同的方向寻找，找遍了方圆几十里的山洞、深坑、河道、潭塘，费尽周折,却毫无踪影！所有的亲戚朋友家都找了个遍，也没有音讯！你究竟魂归何处呢？　　 后来听说你失踪的那天傍晚，从乡中学回家的学生看到你穿得整整齐齐的，在山路边山上七不是、八不是的晃动，一会站着，一会坐着，一会躺着，一会走着。你大儿子简力听到后又请人在那团转像扒地瓜一样地找！结果还是空忙一场。　　 大婶虽然和你不说话，但还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在你失踪之前，她说她听到你接了个电话，从声音上判断，就晓得是你们女婿的兄弟打来的，说是想回来陪你坐坐。那样客气的话语，却让你惊惶失措，语无伦次！你说叫他们甭来，来了永远找不到你！对方说，你不要想得太多，他仅仅是想来和你单独说说话而已。这话语中的两句和你的绝笔中两句几乎一模一样！　　 你难道就甘心这样死无葬身之地么？　　 不管怎样，你在村里，因为学到你老父亲医治牛马之术，给村里人医好了不少牛马的病，获得了一些人的好感。虽然你并不是无偿的。当然，对于和你关系好点的人家或多少有点权有点势的人，你也会做点人情，免收些费用。你还会做合棺材、打造桌凳、柜子、犁耙之类木工。说起来，你有你人生的价值。你这一生，虽然年近古稀，你不该轻易放弃自己。　　 再说，从你那一副虎狼一样的貌容，你应该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你的眉毛虽已花白，但根根粗硬，且浓密而挺拔。黑瘦的脸堂，高高的鹳骨，要是那一对鹞子眼睛一鼓、牙一咬，就会让人毛骨悚然。好像随时会一口把自己憎恨的对象吞掉！因此，无论你做错什么，你的老伴都不敢吭声！你总是以你凶狠，维护在家庭的地位。　　 你的二儿子简力，因为先天智力稍低，鼻梁上又有一个红色包块，面容显得很不协调，所以从小你就恨他。尽管他长大后很有劳力，在他大哥简笔与大嫂婵娟都外出打工的情况下，起早贪黑、默默无闻地承担起一家人的重活来，你还是没有一块好脸嘴对他。而无论你怎样恨他，他都没顶过你一句嘴。他越是这样乖，你越是恨他！这在外人看来，你们不是父子关系，而是雇用关系，甚至还不如旧社会地主与长工的那种雇用关系。你常会无缘无故地打他，骂他！因为为你只要见到他，就觉得不顺眼，就心烦意乱。你从来不去想，他好歹是你的血脉，血浓于水。再说，没有他，哪个会在你年过花甲、不想做重活的时候民给你犁田耕地，哪个给你收割挑抬？他虽然不会赶场做买卖、不会算账，但他有一身劳力，能吃能做，也懂得尊老爱幼，又乐于助人。然而从你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你这一生，恨断他的骨头恨断他的筋，你的心都难平！　　 可是，你这样恨他，为什么又要千方百计给他找个媳妇呢？　　 简力第一个媳妇是邻寨的王家姑娘，虽然没上过学，家里穷得只能勉强度日，人也长得满脸雀斑。但是，也有一身蛮力。来了几年，那肚子不见动静，你就想“越俎代庖”。结果，你逼儿子离婚。亲家也没求你，很快满足了你的心愿。　　 后来，你大儿子简笔与儿媳婵娟，为了不再住人家的房，受人家的气（解放初强占地主家的房子住），两口子把两个还在幼年姑娘托付给你两老照管，外出广东打工几年，回来建了一栋长四间的平房。除了堂屋共用外，一家人一分为二地住进了新房----你二老为一户，其余为一户（你老父、简力与简笔为一家）。因为简笔深知你生来就恨简力，担心和你在一起生活，没一天好日子过。在你心里，简力不是人，而是一个会干活却不讨人喜欢的笨畜牲。可不怎怎样，他终就是你的血脉。你希望这血脉能香火不断。　　 于是，几年后，你又为简力提了个矮小而又不怎么受看的媳妇。而且还在一年内生了个男孙。你既高兴，又烦恼。高兴的是香火不断的愿望实现了；烦恼的是这孙子是个豁嘴。为此，你听到我说通过民政与残联出证明，可到市级某医院无偿修补时，很高兴地到县里办了手续，修补好了孙子的豁嘴。那时你在我心目中，真像一位慈祥的老人。　　 然事隔五年，你的突然消失，不仅是身体无踪无影，而是慈祥的形象陡然消失！　　 你消失之后，绯闻一夜之间满天飞！　　 说是你在距你家几十米远的老人去世，家人全去帮忙的一个晚上，你跑去给简力媳妇说，她的娃娃睡醒的，哭得哄不了，要简力媳妇回去带娃娃。其实，你早把娃娃转到你床上，而且还在熟睡。当媳妇进了家门，不见自己娃娃，想问个明白时，你抽出藏在身上的刀，关上门，冷眉鼓眼地对媳妇说：“你不拿给我，我要杀了你！”媳妇没想到你会这样，惊呆了！你上前扒掉媳妇的裤子，扑了上去，边摸媳妇的双乳边说：“公公摸索媳妇，越摸越会富；媳妇拿给公公搞，子孙越多就越好；公公能和媳妇睡，了了孙孙有长进”媳妇在你的身下，像一只绵羊，任你摆布，任你发泄。　　 有一必有二。简力媳妇在你威逼与哐哄下，过着不人不鬼的生活。　　 后来简力生病，你请神退鬼，就是不给送医院。结果不到四十的简力，死于病魔。而你对于简力媳妇，更是肆无忌弹。老伴不敢吭声。孙子不懂事。简笔与婵娟两口子为供子女读书，为你二老着想，为将来打算，又在外打工。当然，也借打工的机会，在外躲计划生育，生了个儿子。心愿了却后，简笔两口子就回了家，办了结扎手续，交了罚款，买车货运，挣钱过日子。因为简笔有出息，而且敢说敢当，他两口子回来后，你有些顾忌。所以收捡了许多。简力死后，有人来向简力媳妇提亲。你是你担心简力媳妇再婚，后爹带不了简力孩子，坚决反对简力媳妇出嫁！有人劝你说，媳妇年轻，留下不是长久之计。你于是同意媳妇再嫁，但得有个条件：男方上门。就这样，一个四十多岁、没尝过女人味的男人，甘心情愿地上了你媳妇的门。这男人虽然中等身材，可与你媳妇相比，却显得高大无比。起初，你看到这个身体结实粗壮的上门招亲的男人，心存畏惧。后来，在相处中，你看到这男人诚实忠厚，性格内向，不善言谈，善良而毫无心计。你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媳妇又成了你的嘎饭菜，偷着躲着的，想吃就吃。媳妇实在受不了，希望有个人劝你不要再折磨她。于是就将事情真相向相好的亲戚倾诉。就这样，你长期扒灰的事败露了。你向来用又恶又狠的凶相维护的尊严突然间垮塌了！一个电话，一声轻轻的示意，就像一枚重型炸弹，将你的精神轰得粉碎！　　 不知为什么，你这一生会一错再错。　　 三十几年前，因为你上过初中，你在村里教民办。成天收拾打扮，穿得整整洁洁的，一点农活都不干，真像个先生样。因为你暗自和一位名叫彩珍的女教师相好，并非婚生子。你女教师看到你成份好，长得威猛，家中又是独子，想让你离婚后娶她。后来，直到生下孩子，那女的还是得不到你的许若，就告你强奸。结果你入狱五年。　　 你在入狱服刑期间，你那正值盛年，也有些姿色的妻子，以卖糖精为名，四处出卖已身。甚至隔壁邻居家的姑娘找的男朋友来后，因为那姑娘走亲戚去了，晚上独自睡在你妻子隔壁楼上，她消消翻穿方把自己送给那男的。由于你妻子与那姑娘个子、身材都差不多。与那男的颠鸾倒凤半夜，竟然没被发现。　　 你出狱后，你老父把你妻子红杏红墙的事悄悄告诉你。从此，你恨上了你父亲！人啊，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因为你知道这事以后，你的头发在几个月之内花白起来。你恨你父亲没把你妻子看好。因此，自从知道这事后，你待你父亲越来越薄！你从此不上你父亲上桌吃饭，像对待乞丐一样，随合舀一碗饭就打发一顿。甚至还说一些大不敬的话。简笔看不过，又不好讲，所以打工回来后，就主动提出让你父亲跟他一起过日子。他年轻，好照顾。你就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可是，当你家里来了客人，客人希望你请你父亲来一起吃饭时，你说你父亲鼻涕口水的，甭叫他来烦人！并说要是你到了老人九十几岁这个年龄，自己找包耗子药吃了死了算了，不要活得烦人！　　 客人只能摇头！你难道不知道，你父亲年轻时，虽有一身劳力，但是帮人家挑炭卖，挣点劳力钱勉强糊口。在六枝岩脚寨的山野，你挑炭的父亲，见到你在外乞讨、长他十三四岁的你后来的母亲，饿得昏倒在地，给了点干娘和水救了下来。你母亲醒来后对你父亲说，要是你父亲不嫌弃，只要有点吃的，让她给他干哪样都行。就这样，你母亲和父亲合成了一家，回到老家那茅屋来，你父亲凭年富力强卖劳力吃饭。可你父母生活多年，都没生育。为此你父亲修桥补路，做了不少好事，在你母亲四十八岁那年，你才出生。村里人对你父亲说，你的出生，真是可喜可贺！于是为你改名为可喜！并且把你视为掌上明珠。小心呵护长成，为你提亲娶媳。满面以为从此可以尽享天伦之乐。谁知你的大不孝，让老人苦闷郁抑不知多少岁月。　　 老人也许是为了提醒你不要再犯错，才告诉你，你服刑期间，你的妻子的花花事。而你不知怎么想的，就因此恨老人，恨尽骨髓！在老人临死时，在家的你，竟然连最后一口气都没抽他落气，而是你的儿子简笔完成了这个义务。装棺前，你给帮忙的人说：“请你们帮抬那匣匣（装年幼而夭者的木箱）下来！”帮忙的有人问你是不是人？你才闭了口，不再多言。老父死了，你却毫无悲伤。相反觉得轻松了许多！要不是看在你父亲在生时帮人医治牛马的份上和你简笔为人处事对得起父老乡亲的份上，可能没人帮你安葬你父亲。因为你势利得狠！解放后，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斗地主富农，就像那些人和你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样，总是往死里整！你没考虑，那些地主富农，是这个村的大家族，几十年来，威信日增，直到令你后悔当初，小心度日。好在后来你与这个大家族中的有影响的人家结成了儿女亲家，又才不看僧面看佛面地维持着夹缝生存的空间。　　 自从你老父告诉你，你的妻子的花花事后，你与妻子的关系不冷不热，甚至大吵三六九，小吵一二三。你人老心不老，总想老牛吃嫩草。可是，你没钱，也挣不了钱。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精彩与无奈。于是，你不管“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古训，打起了简力媳妇的算盘。可算来算去，却将自己算进了尴尬境界！被迫走上不该走的路。以至于女婿兄弟那句轻言细语想单独劝说你的话，都成了一枚让你惊惶失措的炸弹，让你不得不告别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