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班

　　“我说你呀，还嫌上空窟窿不够大吗？”　　 父亲衔住烟斗，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潜水课成绩表。　　 “杰克的成绩可不行，得再加强！”他口中抽动，呼出来个个白烟圈。　　 “究竟如何你才肯戒？孩子宁可躲在房里看书，也不愿跟咱们聊，还不是你吸烟惹的祸？”　　 “烟并不碍事，就算戒了，还有千千万万只熊在吸呢！”　　 “我说你找借口也找别的吧！这极北村，才二百来只熊，哪来千千万万？再说这烟弄得周围乌烟瘴气，真不明白你如何受得了！”　　 “好啦，就最后一口！”父亲使劲吸一大口烟，只烧得烟丝通红发亮，但不幸地他呛着了，一连数声咳嗽，嘴边的烟斗被喷跌在地，烫热烟丝瞬时把冰板融成小窟窿，融化的冰水立刻把烟丝淹灭。　　 “这又何苦呢？”母亲见父亲烟呛得厉害，心肠软了，只轻拍他的背好让呼吸匀顺。　　 “我……咳咳……不碍事……儿子的潜水成绩还不够好！”　　 “孩子他爸，儿子还小，而且潜水可不能一步登天的，更何况……”　　 “何况什么？”见妻子欲言又止，父亲才勉强止住咳嗽。　　 母亲叹口气道：“还不是村子里听说的？村子出事了！泰迪熊昨晚出海捕鱼，至今还没回来呀！”　　 “什么？你是说村子捕鱼技术出神入化的泰迪？他怎么会出意外？简直天方夜谭！”父亲放下成绩表，更没有半分疑虑。他坚信泰迪不会出意外，只因他一身捕鱼本领正是泰迪教的。也正因自己的捕鱼技术有显著进步，收入随即增加，家境才得以改善，缴纳给政府的鱼粮也较往年翻了一倍。　　 “信不信由你，我可是打从心底忧虑！连出色的捕鱼郎泰迪也淹死海里。我家杰克若继续潜水的话，说不定哪天也会淹死了！”杰克方才五个月，未学晓爬行便先学晓游泳，泳术他早已精熟于胸，可潜深海是最近开始练的。杰克的成绩她知道：下潜五米，最长闭气五分钟。这分数在同龄中已罕有其匹。然而丈夫说这成绩只是平平，又何不叫爱子心切的母亲痛心？　　 “潜水不精哪来食物？要么饿死，要么淹死！”父亲从没发这样大脾气，尤其在妻子面前。一来他还不能接受泰迪熊的死讯，二来潜水捕鱼本是北极熊与生俱来的求生本领，儿子不学好的话，将来靠什么活？　　 一刻过后夫妻相对无言，母亲一旁硬咽泪水，父亲拾起地上湿淋淋的烟斗，放回冰晶抽屉中。　　 次日潜水课临近尾声，学生收拾行囊打道回家，杰克却待同伴走后，悄悄拉着教练凯迪的手掌。　　 “凯迪教练，能让我多练一会吗？”　　 “练习该有节奏，不可蛮练，若吃饭一直不停吃，不胀死才怪呢！”凯迪口中训话，心里却明白，此刻的杰克双目炯炯，不禁心想：这孩子这样坚持是为了什么？　　 “你告诉我，为何下苦功学潜水？”凯迪不知道杰克父亲的话，自然不知杰克为何发奋。　　 让人惊讶的，却是杰克的回答。他抖下身上寒水，自豪地说：“我终究要成为出色潜水教练。但这不是父母要求，是我原就渴望当潜水教练！”　　 “但杰克你要明白，当潜水教练并不容易！就连泰迪他……”杰克的回答不知何如触及凯迪的心伤。　　 “母亲昨天说了泰迪叔叔的事，我偷听到，可我仍要继续潜，而且要潜得出众！”　　 “好……杰克，我对你有信心。”凯迪接着轻叹：“我瞧你还不清楚，这北极沿海的冰有多厚？”　　 “据书中说法，有三米厚。”杰克平日喜欢阅读，每周借来的书就有五六部。　　 “但那已是十多年前的答案，你且看看那海上的浮冰……”说罢，凯迪指向南面海域，一个小冰丘随海波荡漾，向更南面漂流。　　 “那不过普通浮冰而已，不寻常得很？”杰克说。　　 “其实，以浮冰为界的那片海域，到现在你站的地方，曾是一片冰天雪地！”凯迪有些黯然，他知道的悲惨太多，他不像新一代，受父母宠溺，大都不忍把真相告诉他们。　　 “教练此话不假？北极真有这么大？”杰克有些难以置信。　　 “冰丘就是从你我脚下碎裂开来的，有三米厚度又如何？海水只会变得更暖，再厚的冰也会融掉！”　　 此时杰克似乎也感到脚下水流涌动，如履薄冰。若冰雪海岸逐渐后退，极北村不就很快被淹没？光想到家将瓦解为海上浮冰，逐渐被海水消化吞噬，一股寒意从脊梁直窜脑髓，直教他浑身打着啰嗦。　　 “凯迪教授告诉我这些，无非要我知道村子正面临危机，让我明白大海的可怕！但这可磨灭不了我潜得更深的决心！”杰克此话一出，浑身都是力气。　　 “你跟泰迪的小时候很相似，一样的狂热！”凯迪说罢，却见杰克一个转身，纵身跃入冰海。凯迪也不及细想，也随后入海。　　 凭借出色泳术与良好海中视觉，凯迪发现杰克的踪迹。他竟潜到普通学员不曾到及的深度。凯迪大急，知道北极熊若不在岸上储备足够空气，是难以闭气到达那个深度的。　　 杰克亦非全然不顾后果，入海后他进行搜索。他需要证实——捕鱼郎泰迪死讯的真伪。为一夜憔悴的父亲恢复希望，为暗暗拭泪的母亲得以安心，为平伏凯迪失去挚友的悲伤，他更要到深海去确认。在他来说，与其阻止不了冰山瓦解，还不如尽力证实谣言纯属虚假？　　 如大海捞针一般，杰克尚未到达海床，身体便被强大水压挤得吃不消，他已没有浮出海面的力气……　　 在杰克半昏半醒之际，似乎为一股力托起，他肚子吞下不少海水，然他意识到确实获救了。抓住杰克的，除凯迪外，还有一壮硕的熊，它泳术精湛迅捷，身若游鱼，不久三熊齐出海面，缓缓靠岸。　　 其时杰克意思恢复，看看凯迪，又望望另一只熊，只见他身上有长伤痕。据父亲说，那是捕鱼郎泰迪捕猎金枪鱼最惊险的证明。　　 “你……就是泰迪叔叔？感谢你们救了我！”杰克神色激动，皆因他可证实那谣言的真伪。　　 “嗯，你是杰克?麦可的孩子？他此刻在为『死讯』黯然神伤吧？”泰迪笑道。　　 “上岸再说。”凯迪与泰迪合力把杰克推上岸去。　　 “泰迪你先说，这些天到哪去了？村子各人很挂念你啊！”凯迪难掩心中激动。　　 “唉！说来惭愧，那天出海捕鱼，看到与杰克一般大的孩子在练习潜水，也像他那样不自量力，下潜却没力气上浮，差点溺毙。但给我见到哪有不救之理，于是下海，哪知此时竟然雪崩！”泰迪回想起无数的碎块朝脑门砸落的情形依旧心有余悸。　　 “温度太热，没征兆的雪崩实是见怪不怪！”凯迪忧心忡忡的道。　　 “我最后就是被冰块砸伤的，那时昏昏盹盹，不辨西北，可心中念着那孩子。或许是天可怜见，我最终救活了那孩子。但自己却不走运，攀上的冰岸底层不够厚实，居然断裂开来，我力气既尽，只好伏在冰块随波逐流……”泰迪手指向南方，狐疑道：“奇怪！怎么不见了？”　　 “你是说我们刚看到的小冰丘么？原来你一直都在那上面啊？”凯迪和杰克不禁异口同声地大叫出来，心中对泰迪身历奇险后生还的奇迹更是惊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