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小说】风起天阑

　　血色烈焰冲天而起，撕裂了夜空。八排顶上，黑夜被火光驱赶着，躲到了山脚之下。往昔的静寂被山顶的哀叫声吞噬，住在山脚下的百姓推开门往山顶的方向望去，只觉得火要燃烧到自己的眼里，生生的疼。　　 隐隐的惊雷远远传来，伴随着一些人得意的笑声和马蹄的声音，震得山林都颤抖起来。百姓们知道，夜的喧闹，只属于那些江湖中人，他们最好马上关上门，重新进入梦乡，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明日一早醒来，他们便可从纷纷的流言里窥知前夜的故事经过。　　 马蹄踏踏飞奔，意气飞扬的马鞭抽打在马背上，深夜凯旋的队伍，从一座山下来，又往另一座山飞奔上去。队伍最前方的三乘快骑，马背上的是三个年轻男子，其中两个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听着后面的小弟嘴里“寨主威武”的声音，马鞭越发的飞扬，另外一个男子，似乎若有所思，眼眸在夜里闪烁着豹子眼一般的光亮。　　 八排顶的火还在熊熊燃烧，惨叫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偶尔飞起劈啪的火星，就像快要断气的人，临死前的奋力挣扎。一个女子躺在幽深的夜里，听着自己曾经生机勃勃的山寨声息渐渐微弱下去，回想着那些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一个个被烈火带走了生命，她的血止不住地燃烧起来。　　 这一份刻骨的仇，她誓死要报！从此她的血，每一滴都将为复仇而流动！然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让自己的鲜血为复仇而燃烧，因为此刻，她的胸口，插着一柄剑，鲜血浸透了衣服。而且，只要她稍微一动，就会落入万丈深渊。她的身体躺在悬崖横生的一棵树上，在夜风里摇摇欲坠。　　 树枝终究是支撑不住，在一声震耳雷鸣后“啪”一声断了。女子也晕了过去，她坠入黑沉沉的夜里，再也看不到一点火光。接续而来的闪电照亮她雪白的脸，女子像一张纸，往悬崖下方飘去。　　 是日，惊蛰，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　　 　　 占据天马山已经几年的天马山山寨，三个寨主率众连夜袭击八排顶上的白水寨，致使白水寨全军覆没，有“威灵仙”之称的寨主秦艽亦难敌天马山三个寨主的联手来袭。据一些天马山寨的人说，她已经和她手下的那些兄弟一起，葬身于火海了。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偶尔仍旧会被山脚下的百姓在茶余饭后提起。天马山山寨的行为纵然有点胜之不武，但亦很快被人忘记。江湖就是这般，弱肉强食是铁律，谁忘记了谁就会被抹杀掉，成王败寇千百年来未曾有过改变。　　 八排顶和天马山自古以来就两两相望，几年前以秦艽为首的白水寨和以白前白果白术三兄弟为首的天马山寨前后占据了这两座山头。两山之间是不大不小的桐化县城，因为制盐业发达，百姓们都比较富裕。靠着截取来往商贾的货物，两个山寨日子倒也算滋润。只是两个山寨都在桐化县附近，平常难免会有利益上的冲突，白水寨和天马山寨因此也已经有过多次的交手。官府对他们的行为无可奈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祈求他们两虎相争两败俱伤了。　　 因为白水寨把天马山寨看上的一批大货物给先截了去，天马山寨寨主一发狠，决定把白水寨给端了，这样也可以避免日后白水寨再跟自己抢地盘。所以一年前的那个夜晚，白水寨在桐化县消失了。　　 天马山山寨老三，“一点红”白术总是想起那个夜晚，他心里有点后怕。他一直忘不了自己的剑插进秦艽的胸口时，女子那双充满了恨意的眼睛。他看不到她的脸，因为她一整张脸都被面纱挡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如果在往常，那双眼睛一定充满灵性和温情，但是那一刻，他不敢与她对视。　　 秦艽的真面目，没有几个人见过。有传言说她艳若桃花，千娇百媚；也有传言说她早已容颜尽毁，所以才不敢示于世人。不管怎样，没有人真正见过，兴许，见过的人早已经失去了开口的机会。因为她是威灵仙秦艽，一个玉罗刹般让人惧怕的女子。　　 白术曾梦见过秦艽，他梦见她掉到万丈深渊里去，眼睛是充满了怨恨的血红，她盯着他，语气怨毒地对他说：“白术，你负了我，我秦艽死也不会放过你！”梦里，她向他伸出了手，一瞬间竟来到了他的面前，他只觉得呼吸一窒，女子一张俏脸凶狠得几乎扭曲地出现在他面前。　　 一身冷汗地被惊醒，白术就着半夜的月光看向窗外，群山静寂。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梦见秦艽，在她“去世”半年之后。苍白的月光照在天马山上，有种白惨惨的感觉，让他不寒而栗。　　 是日，白露，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　　 　　 八排顶北面的山脚下有一片宽阔的树林，林中草木茂盛，小兔小鹿之类动物甚多，平日里常有樵夫进山打柴，也有猎人打猎，还有药师采药。总的来说，这片树林极为普通，因此很少有人会特别留意。　　 在树林深处，有人建了一栋小屋，周围还用篱笆围出一块空地，种满了野菊花。那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大片金色的小黄花在秋风中摇曳，自有一番清灵的姿色和独特的风情。两个年龄相当的女子，一个穿嫩黄色衣服，一个穿白色衣服，此刻正在小屋前，各自拿着一柄剑打得起劲。　　 飞舞的剑光在野菊花的映衬之下显得温柔了不少，但是她们都知道，对方的招式可一点也不温柔，反而招招都足以致命。最后，白衣女子一招“平澜拂地杨花雪”破解了黄衣女子凌厉的“风雨夕阳照”，两人同时跃开几步，收回了剑。　　 “我看你这套旋风剑法是越来越厉害了，我真的要担心自己哪天一个不小心就被你给一剑穿心呐！”黄衣女子对白衣女子开着玩笑，到一边的木桌上倒了一杯茶喝。她鬓边的头发有几丝掉了下来，一张俏脸微红，胸口微微地起伏，看得出来这一次她打得蛮吃力的。　　 白衣女子表情淡淡的，看来她的功力要比黄衣女子强，所以一场切磋结束她也脸不红气不喘的。她慢慢走到木桌边坐下来，看着自己那柄闪着银光的剑，说道：“我这把剑，也只穿无情之人的心，你大可放心。”　　 黄衣女子倒了一杯茶放到白衣女子面前，推一推她说：“喝一杯我特意泡的菊花茶吧，味道很不错。”她看着白衣女子的眼里，有叹息，也有同情。　　 黄衣女子名叫石燕，江湖上人称“木蝴蝶”。她为人爽朗，性格活泼刁钻，往日里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劫富济贫。那些富商们最怕的便是听到木蝴蝶要造访，因为那将意味着第二日他们的银库总会莫名其妙就少了一大笔银子，而那些穷人一起床就会发现自己的院子里躺着一大锭银子。　　 白衣女子，便是威灵仙秦艽。那一夜她跌落悬崖，机缘巧合为石燕所救。昏迷了近半个月秦艽才渐渐醒来，足足月余方能下床，此期间全靠石燕悉心照料，两人也因此结下姐妹之情。秦艽面冷心热，从来未曾开口说过半个“谢”字，但心里对石燕是满怀感激的。　　 二人在桐化县城相邻的一个小县城住了三个月，直至秦艽的伤完全恢复，秦艽提出要回桐化县，石燕也就跟了过去。两人在八排顶下的树林建了个小房子，平日里无非种菊饮茶，切磋武艺，日子倒颇为清闲。石燕知道，秦艽是在积蓄力量，准备她的复仇计划。　　 昔日繁荣的山寨，如今为敌所占，自己的部下死伤惨烈，谁人能容？秦艽会选择在八排顶下居住，怕也是卧薪尝胆，时刻提醒自己勿忘报仇雪恨吧？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实际上比谁都凌厉狠绝，一旦下定决心，即使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　　 石燕当然是要帮秦艽复仇的。她天生就一副侠义心肠，何况如今的秦艽还是她的好姐妹。独自闯荡江湖多年，石燕早已习惯了孤独和与人告别，这是第一次她感到自己跟一个人那般投契，她觉得从此和她一起江湖闯荡相互有个陪伴也不错。　　 不久，江湖中出现了两个女子，她们用一套“双星剑法”不断向一些高手们挑战，陆续打败了武当派掌门大弟子吕子乔，华山派掌门顾道燕，少林寺高手无空大师等人。两个女子都十分年轻，一个以轻纱蒙面一个俏脸如冰，没有人知道她们的来历，因为谁也没有见过她们所使的剑法。有人说她们来自苗疆，也有人说她们来自昆仑山。　　 在跟这两个女子对决之前，那些人都会收到她们的战书，粉色的薛涛笺，显得妩媚又凌厉。天马山上的三个寨主，没有想到那两个奇异的江湖女子，也会给自己发战书。收到那粉色的战书那一刻，“千里光”白前和“千斤拔”白果都显得很不屑，他们认为即使那两个女子打败了那么多人，也不一定能够打败自己，毕竟他们白氏三兄弟武功，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白术却产生了莫名其妙的不安，他看着粉色的薛涛笺上清秀的字迹，仿佛看到了一个清丽的女子，一双妙目流盼。怎么可能是她呢？她已经死了呀！白术摇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一年了，整整一年了呀，他亲手把剑插进了她的身体，她怎么可能会回来呢？一个响亮的雷在天马山顶上绽开，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是日，春分，玄鸟至，雷乃发声，始电。　　 　　 “小艽，只要我们联手，大哥二哥一定敌不过，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把八排顶和天马山合并起来了，创造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天地！”曾几何时，白术这般对怀里的秦艽说着。　　 而为了帮助白术达成这个愿望，秦艽付出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她本是个有野心的女子，遇到白术之后，却愿意在他身边为他运筹帷幄，助他达成心愿。最终她换来的，却是白术的欺骗和那把插进她身体的无情剑。那一晚的大火，把秦艽的兄弟们烧得干干净净的同时，也把秦艽的一颗心烧死了，从那之后的秦艽，只为把白术的心掏出来而活。　　 江湖无情，有了情便不再适合行走江湖。秦艽这才明白自己当年坚决出去闯荡江湖的时候，师父对自己说的这句话。那时候师父是放心的，因为秦艽孤身一人，满腹智谋和灵性。初遇白术，秦艽完全没有想起师父这句话。　　 秦艽天生绝色，为了在行走江湖时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一向以轻纱遮面，白术是第一次掀开她的面纱看到她容颜的男子。目光相遇那一刻，电火石光刹那，她便爱上了他。江湖儿女多坦荡，秦艽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好感，白术也并非不解风情之人，他们两个人很快便走到了一起。　　 只是，他们的立场却又是那般的矛盾不可调和。他知道她是白水寨的寨主，一个睥睨江湖的女子；她也知道他是天马山山寨的寨主，自己的敌人。这段情，能够公诸于众吗？两个生死仇敌，真的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吗？　　 不可能！除非利益分歧已经不存在。双方只要有一方愿意退一步，情况或许会好办很多，但是她们都不能仅仅代表自己，他们的背后，有一双双看着他们的眼睛，兄弟们的眼睛！白术知道，大哥跟二哥对白水寨早就有了铲除之心，此刻更不可能退后一步。　　 所以两个人的来往是秘密的，宛如一般的年轻男女，有甜蜜亦有心酸。在花前月下的同时，白术仍不忘他的野心：“大哥二哥总是过于决断，把所有事情握在掌心，不愿意让我独立。以往我会以为他们当我尚且年少，但如今我知道，他们是担心我会强于他们，反过来压制他们。但他们对我越是束缚，我便越要证明给他们看：我是可以超越他们的！所以小艽，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在白术心里，他们兄弟三人早已是貌合神离，尤其在近些年利益分歧越来越大的时候。大哥和二哥联合压制他，他们两个又互相倾轧，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早已洞悉一切。他曾听到大哥和二哥私下商议让他离开天马山，但最终为何没有实行，他也不想追究。既然他们那般无情，也就不能怪他无义，因此他一早就存了心思，要推翻白前和白果，自己当天马山的一把手。　　 江湖的腥风血雨不是游戏，即使是，也不是一个柔弱无能的人能够玩的游戏。父子成仇，兄弟反目，屡见不鲜，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利字。想到没有了白前和白果，自己就能够跟白术双宿双飞，秦艽自然愿意，她怎么会想到，白术心里既没有了兄弟之情，就更不会有儿女私情。他不过利用了她而已。　　 他对她信誓旦旦，她毕竟生为女子，无论做了多久的山寨首领，仍旧有一颗女人心，一心交付了出去，又怎会有丝毫怀疑？红罗帐内春色旖旎，她早已忘记一切，心思里梦里都只剩下一个他。她对他说：“倘若他日你负我，我定要掏了你的心出来。”他莫名地觉得遍体一阵生寒。　　 是日，大寒，鸡始乳，鸷鸟厉疾，水泽腹坚。　　 　　 强烈的危机感让白术感到不安，他极力劝阻两位兄长，劝说他们切勿应战。无论来者是否是秦艽，他都不能让自己的计谋提前败露。其实在很久之前，他就开始每日在白前白果的饭食里下一种苗疆毒药，此药无色无味，也不会发作，只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之间功力流失。等他们功力流失得差不多了，白术就可以一并让他们从天马山消失。白前和白果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手，所以还丝毫不曾觉察自己的功力不如从前，一旦跟人交手，他们是必定会发现的。　　 为了说服白前和白果，白术甚至想要独自下山迎那两个女子的挑战，但是白前和白果无论如何不答应。他们的权威哪里容得别人挑战，何况是两个小女子？但是他们觉得很奇怪，这三弟，为何这一次这般没自信呢？跟一年前，他极力劝说两位兄长铲除白水寨的情形恰好相反。那时候，他鼓动还在犹豫的兄长，还说自己早就摸清了白水寨的底细，他可以做前锋去攻陷白水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