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衣者

　　衡多和我从小同学。他在市机关工作，听说还是个管点闲事的小头头。在我们这帮乡下同学眼他里算是很有点出息的。　　 家乡小学要建教学楼，邀请在外有头脸的工作人员回来参加奠基典礼。衡多也在邀请之列，并回来捐了500块钱。　　 衡多出身寒苦，从小父母双亡，靠年迈的祖母拉扯成人。他深知世事艰辛，硬是凭着吃苦精神和勤奋，终于考上大学，有了今天令家乡人羡慕的成就。　　 典礼结束，在我一再挽留下，衡多同意留住一晚，叙叙同学旧情。我弄俩小菜，拿出一瓶平时舍不得喝的好酒款待他。　　 几杯酒下肚，他说：“给母校拿500块钱，我感到脸红。这些年，好钱我扔了多少啊！”　　 我问为啥？　　 他叹了口气说：“在城市混太不容易了，特别是在机关，人家说踢就把你踢了。咋办？只好逢年过节到领导那里烧香磕头，去巴结人家。”　　 我说：“你不去巴结他们，凭本事吃饭看能把你怎么样？”　　 他摇摇头说：“官场上的事你就不懂了，咱一没硬根子，二没硬银子，逢年过节再不活动活动，你找事呀！”他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尤其到了春节，从腊月二十三小年开始，我就像做贼似的挨个去敲领导家的门，敲开哪家的门你不扔进去几个？有时敲到年三十，人家还很不耐烦。回来的路上，雪花飘着，冷风打在脸上，其他人家已经开始噼里啪啦放鞭炮吃饺子了，自己还在外奔波，心里就涌出无限的悲凉来！”　　 我说：“你这样累不累呀！”　　 “累，可我又有啥办法呢？”他已有几分醉意，看我一眼说，“这样，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是小时候我奶奶常给我讲的。”　　 说着，衡多给我讲了下面的老掉牙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穷人，到了冬天没有棉衣穿，再冷也是一件单衣。有一天，他来到一个财主家。财主问，大冬天你穿一件单衣不冷？穷人说，不冷，我穿的是一件“火龙单”。财主不信。穷人说，不信你把我锁在空屋里，一夜也冻不死。财主就把他锁在一个空磨房里，自己钻进温暖的被窝睡了。磨房空荡荡的，只有一副石磨和一张破桌子。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穷人冻得受不了，就开始推那副石磨，直到推冒汗了，停下来歇会儿。不一会儿，又冷了，搬起破桌子顶在头上，在屋里踅圈儿转。这样，穷人一会儿推磨，一会儿顶桌子，直至天明。当穷人头上冒着汗把财主喊起时，财主大吃一惊，相信穷人身上穿的果真是一件“火龙单”。财主以为得到了一件宝贝，就把自己厚厚的棉衣给了穷人，换走了那件“火龙单”……　　 讲完故事，衡多问我：“那个穷人为啥没冻死？”　　 我说：“很简单，他在不停地活动。”　　 “对呀！他在不停地活动。我就是故事里的那个穷人，不活动，只有死路一条！有些人，生来就有人罩着，根子硬，关系多，就像裹了件厚厚的棉衣，再冷也不会挨冻的。我呢，一农村孩子，从小割草放羊，有啥？啥他妈也没有！就像穿了件单衣被锁进冬天的空磨房，你说我该咋办？”　　 我默然了。　　 灯光下，望着衡多那瘦削冷峻的面庞，我突然觉得，他多像一位洞穿世事的伟大哲人啊！但仔细一想，我又很有点可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