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李信血箭开互市（小说）

　　辽西义县有个地方叫大定堡，明朝永乐年间在这里固修了长城。　　 相传城墙脚下不远的地方有座庙，叫做铁刹寺，庙里面有个老和尚叫苦禅，吃斋念佛，颂经打坐，已经修行多年。闲来无事时，便到寺院西面一个叫李信的书生屋里下棋。　　 李信住的三间茅草房虽然孤零零的，方圆十几里地没人家，可四周的环境很美。房后有高槐绿柳掩映着，房前有一条小河潺潺流过。东面是朝钟暮鼓、香烟缭绕的铁刹寺，西面是自己攻读诗书闲隙时开垦出来的菜地。南面是巍峨绵延的万里长城，北面是后山，后山顶峰叫鹰峰，上面有一个哑巴守护的宝塔，那宝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苦禅说，李信啊，你就好好用功吧，一准你能金榜题名。李信问，这是为何？苦禅说：长城挡风雨，宝塔镇妖霾。铁刹诵佛祗，心善出英才。苦禅解释说，施主没看见你开出那块菜地吗？像什么？形如人心。菜地的菜字，与才谐音。此外，此生你必定与长城、宝塔、铁刹寺、心形菜地结下不解之缘。老衲只能言尽于此，天机不可泄露。李施主，你慢慢参详，日后悟性到了，自然会明白。　　 于是，李信加倍用功读书，常常停灯向晓、食不甘味，一番寒毡坐透、铁砚磨穿的工夫下来，三年过去了。他感觉时候到了，不要错过这个大比之年。正准备收拾行囊上路、向老和尚告别，不想夜里做了个梦。梦见了一个面目姣好的年轻女子，发髻上斜插着一根野鸡翎，身穿葱绿小衫，白色罗裙。　　 这女子坐在一块黑青狼石上，泪眼婆娑，无限凄苦地说道：贱妾不是人，是个千年雉精，公子不必害怕，容我慢慢细禀。秦皇开疆拓土，修下这万里长城。到这大定堡的南树林子地界，修了一座城门。那时节，贱妾与一众族类违反天条，危害百姓，吃光了地里粮食。玉皇震怒，敕令神鹰将军将我缉拿，缚在城门洞里，又令太上老君弟子苦禅和尚，用翻天印施法城门洞周围上下的黑青狼石，催动咒语，说是要镇压我一千五百年。到时候自有武威将军在这里演练箭法，然后，血箭射门，我才得救。咒语念毕，刹那间，门洞倒塌，无数千斤狼石将我死死压在这长城之下。　　 到如今算来，还差三年就到了一千五百年的禁期。贱妾苦苦等待了千年岁月，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公子这样的一位书生。公子倘若怜悯贱妾千年疾苦，还望公子暂且缓行赶考。到宝塔鹰峰找那守门的哑巴，可拜他为师学习箭法。以公子天生丽质，一定学成有望。届时血箭射门，贱妾则生还有望。当是时，贱妾定当结草衔环、牵马坠蹬，以死效命矣。　　 言罢，女子起身敛衽一拜，不想座下的黑青狼石一下子飞起来，照着女子兜头砸下。　　 李信啊地一下子惊醒过来，出了一头冷汗。　　 没想到，第二天夜里，那个绿衫白裙的千年野鸡精又给他托了个梦。梦里的绿衫女子站在一块心形的菜地里，说：公子啊，射开城门、救出贱妾，是奴家的私事，也是利国利民的公门大事。怎说呢，这得从头说起。大明朝以前，这长城因山势、地势不同，每隔十几里地都建一城门，疆内汉人与疆外蒙蛮牧民互市通商，皮毛、盐铁、布匹、蚕丝、牛羊、药材各类什物，通市上，应有尽有。那时这大定堡商贾云集，南树林子游人如蚁，两下百姓日子过得承平安生不算，鞑靼瓦剌一些蒙蛮大汗王爷还对大明朝廷俯首称臣，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可至打永乐爷驾崩后，后继的几位皇帝爷开边扩土，加修长城，各处城门一律封死，关闭了通贡互市，两下边民不相往来。故此，这大定堡、南树林子一带便民生凋敝，荒无人烟。贱妾此番话，绝无一字谎言。只盼公子文武双修，箭法学成，金榜题名，挂冠戍边。搭弓射箭，救贱妾、开户市，功德无量，善莫大焉。　　 公子啊，贱妾两番托梦叨扰，实属无奈。皆因良机稍瞬即逝，错过这次机会，贱妾便还要等上一千五百年。　　 言罢，绿衫女子仰身倒在菜地里，菜地顿时腾起一片红云。　　 李信又一下子惊醒过来。心想，绿衫女子这个忙不帮不行了。　　 第二天，李信就爬上了后山鹰峰，找到了守塔的哑巴。跟他一说，没想到，哑巴当时就从塔里取出弓箭，教他学起射箭来。　　 那哑巴为他打通任督二脉，注入了自己的二十年内力。兼之李信天生异禀，只用三年的时间就练成了射箭神功。于是，李信拜别了哑巴师傅和苦禅和尚进京赶考去了。　　 李信很长脸，进士及第，皇上钦点状元。金銮殿上，李信一番通贡互市的策论，使得皇上龙颜大悦，大加赞赏。又闻他箭法高超、神力无比，能够开弓五十石，百步穿杨，便让他在御花园里一试锋芒，让娘娘嫔妃们展阅观瞧。李信瞄准箭靶，弓开满月，箭似流星，果然是百发百中，引得娘娘嫔妃们一片欢呼赞叹。娘娘见李信丰姿俊逸，一表人才，便有心招他为驸马。李信诚惶诚恐，连忙拜倒在地，口称学生早已心中有人，只等衣锦还乡，拜堂成亲。皇上更加赏识李信不为荣华富贵所动、信守承诺的做事为人，便册封他为大明镇边武威将军，镇守辽西一带长城边关要塞，奉命施行通贡互市、开关贸易的睦邻政策。　　 李信夸官三日后，遂领一班人等来到辽西大定堡边关赴任。　　 李信与哑巴师傅、苦禅和尚自是一番畅怀叙谈不表，当晚孤身一人住进了自己的三间茅草房。夜里，那绿衫女子又入梦而至。　　 绿衫女子在城墙下盈盈一拜：恭喜公子荣登榜首，荣归故里。贱妾知道，明日公子就要开箭射门、通贡互市了。可有一事，贱妾眼下不得不说了。那就是搭弓射箭的箭头上，要浸染心血，方能射开城门哪。不知公子能否利箭刺心、染血箭矢？这真是太难为公子了。此前两番托梦，均未提及此事，贱妾万死难辞其咎。忝请公子见谅，体察贱妾急切脱离苦海之情。　　 绿衫女子说罢，用手一指城门楼下的城门旧址：公子啊，看清楚了，你只能一箭射开城门，务须射在贱妾插在黑青狼石的野鸡花翎上。绿衫女子话未说完，一块巨大无比、带有翻天印印章的黑青狼石，悬空而落，将绿衫女子狠狠压在下面。　　 李信又是一下惊醒过来。　　 翌日，阴历四月十九，城墙上下聚集了成千上万的士兵百姓，草地荒滩上也聚拢了熙熙攘攘的蒙古牧民。通贡互市的消息已经像一阵疾风，掠过了无边的辽西大地。　　 李信滚鞍落马，取下弓箭。李信早已下了决心，只有利剑刺心、染血箭矢，射开城门，才能不负皇恩、造福百姓。即使是血尽身亡，也是重如泰山，不枉一世人生。另外，但得城门洞开，千年雉精得救，绿衫女子重见天日，这也了却了她重情重义、托梦相求得一番心事。　　 李信取出一支箭来，左手掠开衣甲，右手握住箭杆，望心一刺，扑地，一股鲜血窜了出来，顿时血流如注。围观众人不由地发出一片惊呼。李信将血淋淋的一支箭搭在弓弦上，望着插在城墙上的野鸡花翎，拉开满月弓弦，嗖地一声，血剑如流星飞出，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黑青狼石裹挟着灰土穿墙而出，城门洞开，金光四射，一只野鸡抖擞翅膀正欲飞起，不想，空中一只苍鹰凌空而至，一下子捕住野鸡，拔地而起，向鹰峰宝塔振翅飞去。　　 围观的人群欢呼雀跃着，如同潮水一般向城门涌去。　　 李信躺在铁刹寺的僧舍床上，苦禅一边给他疗伤一边说：将军施主，那千年雉精要想变成人形正身，她的劫数还没尽哪。　　 李信说：黑青狼石镇压她一千五百年，如此劫难还不够吗？　　 不够，苦禅说，必要脱胎换骨、超度孽魂，还需大地求心、返璞归真，方成正果。施主不必问了，伤好后，你把梦中绿衫女子的相貌画下来，交给老衲，施主尽管操持正务，雉精的事儿，老衲自有分教。　　 接下来，哑巴拿着绿衫女子画像在鹰峰宝塔里为她脱胎换骨。七天后，苦禅接过已经渐现绿衫女子人形的千年雉精，把她放在铁刹寺莲花盆里，焚香祷告，敲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木鱼。然后，带着已经能够行走的绿衫女子来到李信的人心菜地，将她轻轻一推，绿衫女子便扑倒菜地，一丝不动地睡着了。　　 苦禅告诉李信，天是父，地是母，母给子命，人的一颗心攥在大地母亲的手里。这绿衫女子虽脱胎换骨、灵魂归位，还需向大地求心，这心形菜地就是她求心的地方。你在这儿守着，不吃不喝三天三夜。等到绿衫女子能够翻身坐起，管你叫声相公，方可返璞归真、大功告成。这时候，她已经通了人气，换回了人心，是妻是妾，你再自己定夺吧。　　 李信心里隐隐约约地早就预感到能有这样一个圆满结果。于是，李信在菜地为绿衫女子搭上芦棚，遮风挡雨。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第四天早上太阳一露头，绿衫女子一翻身，坐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土，望着坐在在一旁守候的李信，欢悦地叫了一声：相公！只这一声，顿时，菜地里一片红云腾起，四下里野鸡齐鸣。　　 红云中，绿衫女子款款起身，望着李信，俯下身来，就要跪拜。李信连忙答应着，起身上前搀扶起绿衫女子，见那女子明媚皓齿，美若天仙，比在梦里见的、自己画的好看多了。说：小姐快快请起，想你不食人间烟火多时，必是饥渴难耐，请到寒舍稍候，我马上就给你烧茶煮饭。　　 哪还有什么寒舍啊？你那三间茅草房已经装饰成新房了。不知什么时候苦禅和哑巴已经站在了菜地里。哑巴居然说话了：新房里都是宾客，就等着你们回去拜堂成亲呢。　　 李信扭头一看，新房周围挤满了贺喜的人群，鼓乐声中，跑过来穿得花红柳绿的伴娘，连连向绿衫女子招着手。　　 李信笑着挽起绿衫女子走向新房。　　 自打李信掌管边关，边患绝迹，互市兴隆，百姓安居乐业。　　 绿衫女子相夫教子，勤于女工，一家人尽享天伦之乐。李信给女子起了个名字，叫吕姗。一是城东面有座大山叫闾山；二是，梦中女子穿着的就是绿色小衫。　　 每年的阴历四月十九，城门一开，便有一道霞光闪出，直冲霄汉，与天上的朵朵祥云汇聚，形成了万道佛光，熠熠生辉。黎民百姓集聚于此，头插野鸡花翎，跪倒参拜，祷告佛祖神灵庇佑李信吕珊安康、保佑自家幸福和美。渐渐地这里形成了一个兴隆热闹的边贸市场。　　 多少年后，李信和绿衫女子无疾而终，埋在了心形菜地，菜地里长出了两棵树，枝繁叶茂，苍翠欲滴。　　 铁刹寺至今有一石碑，碑文记载：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乙卯，大定堡一带发生重大地震，“有声如雷”、“坼裂陷庐舍”、“城墙坍塌”、“草树皆动摇”、“山谷禽兽惊走”。南树林子城门处，“地裂东西，洪水涌出，故使倒塌城门一段突兀为岭矣。”　　 现在，山岭上的城墙已经成为断断续续的残墙断壁，只能看见那成堆的、巨大坚硬的黑青狼石，裸露在山岭的荆棘野草中，仰望着苍天，依然闪烁着古朴的光芒。一处山腰的巨石城墙中间，有个很大的洞口，这就是当年李信血箭射开的城门吧。因为每年的阴历四月十九，洞口内仍有金光闪射，朵朵五彩祥云笼罩，人们把它称为佛光洞。前来参拜的人摩肩接踵，不绝如缕。这洞口上下左右的黑狼石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坑眼，坑眼上插满野鸡花翎。想必是前来造访的游人走到这古时城门下，都想射上一箭，寻求得到一如李信那样的好运气。据说，当地政府正在这里筹办观赏游历景点、开发旅游资源。　　 周围的草丛里时有野鸡出没，啾啾啼鸣。心形地里至今还有两棵树，纹理斑驳，颓颓老矣。三间茅草房还在，东面就是一座庙，朝钟暮鼓，香烟缭绕。后山有一条羊肠小道，曲曲弯弯直通鹰峰。鹰峰山腰里有一个石洞，洞里供着吕珊的彩绘塑像。只是宝塔没了，有人说是遭到雷击，有人说是地震所致。　　 估计，苦禅和哑巴是不好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