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树季节

　　三月里春光明媚，是植树的好时节。　　 羊儿洼村主任郝一川从乡里开会回来，便匆匆钻进办公室对着裹红绸的麦克风劈哩叭啦一通演说，说的都是关于植树造林的重要意义。随后，他又召开了一次全体村民会议，动员党员干部模范带头，认真贯彻上级精神。今年重点是搞通道绿化，在沿二O七国道两侧种植美国剑杨，由乡政府统一发放树苗，国道两侧的田地里平行种植，谁栽树谁监管谁受益，年终大检查。　　 村民郭富对村里这次行动很是不屑一顾。每天他照旧开着奔马三轮，外出做换大米换挂面的生意。村里的车从乡政府把树苗拉回来，逐户分发。分到郭富这儿，找不到人，他家大门上挂着一把铁将军大锁。郝一川晚上突然袭击，才算逮住郭富。平时，郭富牌瘾大酒瘾大，老婆小香管不住他，气得抱着孩子去了娘家。郭富一个人挺得，白天出去跑买卖，晚上出去“修长城”，半斤猪头肉，一瓶二锅头，就是晚餐。一泡大半宿，精气神十足。　　 郝一川揪住郭富的胳膊，笑眯眯地说，我看你是想拖咱羊儿洼人的后腿咧。　　 郭富掏支烟叼到嘴上，说，叔你甭恁认真成不成啊，种毬树呀，哪年不种？哪年栽活了？全他妈的是走过场，好生生的麦田挖一个个坑，到割麦时也不方便啊！　　 郝一川往门槛上一蹲，从兜里挖出一撮烟叶末，用一张窄细的纸条卷起来，像个喇叭，擦亮一根火柴点燃，狠狠抽一口，悠悠地说，今年乡长点了我的将，市县两级很重视这项工作，听说省里还要下来人检查呢。咱羊儿洼要借这次绿化的东风，提高知名度，进而使经济飞速发展起来，中央号召咱全国建设小康生活，你眼光要放长远些呀。　　 郝一川掰着手指头说，你看看啊，咱这里依山傍水，景色优美，有国道通过，还有万顷平川，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之乡，山里头各种资源丰富，到时省里领导大驾光临，身后的记者还不成群结队？报纸电视一宣传，咱村不就抖起来了？往电视里一照，田成方树成行，好看着咧。郭富咂咂嘴，觉得还真不赖，眼前晃悠出一幅未来的图画。但他却不表态，支支吾吾，说最近身体不好，手不缚鸡之力。郝一川嗓子冒烟。这时媳妇菊香来了，菊香说，你回去吧掌柜，支书等你呢。　　 郝一川离开郭富家，菊香却没出来，她想去看看，菊香已满面春风地出来了。　　 郝一川说，蒸不熟煮不烂郭富这小兔崽子真是个剌儿头！　　 菊香说，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郭富答应带头植树了。　　 郝一川吃了一惊，说，不会吧？你用的啥招呀？　　 菊香神秘一笑，说，我面子比你大呗！　　 翌日，太阳刚露脸，郭富便下地了，见难缠户都抡起羊镐，一些静观其变者也纷纷挽起了袖子，大队部的树苗很快发放一空。　　 羊儿洼的通道绿化工程搞得有声有色。　　 没过多久，还真来了检查组，身份村民不得而知。反正是来了一溜锃光瓦亮的小轿车，车里下来一帮人，腆胸叠肚，比比划划，有人扛着摄像机，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照了又照。电视上还真出现了羊儿洼的形象，不过很短暂，浮光掠影的样子。播音员甜美流畅的解说也显得格外吝啬。羊儿洼村民还是挺兴奋，像过年那样喜庆，有人还放鞭炮，包饺子吃。　　 时间忽忽悠悠过去。　　 郝一川被调到乡里当了副乡长，原先的乡党委书记进了县委组织部。　　 自然就有村民携礼到郝家祝贺，菊香请了三桌酒，郭富也来了，菊香把他拉到僻静处，把一张百元票子塞给他，说，这是你的植树钱。　　 当晚，郝一川知道了这事，埋怨菊香。菊香说，支书已给报了，羊毛出在羊身上，这叫做工作方法啊。郝一川陷入沉默。　　 新的村主任叫李东升，是个锐意改革的青年人，他上任之后，不再搞绿化，而是伐掉了山里许多树木，然后开矿，铝矿煤矿昼夜有机器轰鸣，羊儿洼的人很高兴，因为他们大都有了工作，帐大家伙一算就明白，干点活儿，比呆庄稼收入要高得多。　　 国道边上的树木，有的被折断，有的被秸杆火烧焦，还有的干脆连根都没了，蓊蓊郁郁长着的，已属凤毛鳞角。　　 郝一川也常回家，自行车他是不骑了，代步的是桑塔纳轿车，偶尔他也会看看那些树木的惨相啊，浅浅叹口气，便没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