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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天空没有流眼泪

时间:2020-01-27 01:21
  滚烫的午时风掠过这片沉郁的旷野,远处的黑云咆哮着翻滚而来,遮去这片明媚湛蓝的苍穹。受惊的燕子在头顶胡乱地冲撞,麻雀则出乎意料有些安静地停在我的肩上。黑云低低地压过来,云层擦出刺眼的花火,带着巨石翻滚般的轰鸣。野兔和田鼠慌忙跑回自己的窝里去……直到一切都准备就绪,这场大雨才终于来临。   人们坐在屋檐下摇着蒲扇望着远方笑了。   雨水浇在我身上,雨滴浸入我的身体,浇灭这么多天来,我内心的灼热。对于这场所谓迟到的雨季,我实在没有别人那样的高兴。我想我应该悲伤一点的。再大的风雨亦有停止的时候,雨季过去,太阳出现,每一次的雨过天晴只会加剧我的腐烂而已。我只是一个稻草人,守望着这片洋溢着稻香的原野。   姬秀顶着书包从我面前跑过,留下一抹茉莉芬芳。      姬秀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长的水灵灵的,人也很聪明,她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姬秀的父亲去得很早,母亲听着村里的人都说姬秀这丫头有出息,便借了钱送姬秀去了县里。   姬秀每个星期都会回来一次,那是姬秀母亲最开心的日子。   母亲常常拉着姬秀的手坐在我身前的田埂上指着这成片的稻田告诉姬秀,这块田是下学期的学费,那块田是生活费……姬秀有时候会转过头来看我,又或者她只是在看着我身上这件属于她父亲的破旧衣服。她每一次转过头来,我都小小地激动。每当这时,那只多嘴的麻雀花花便从树上飞下来,一边啄我的头,一边嘲笑我。   花花是唯一一只可以看懂我心事,看见我稻草包裹下的表情的麻雀。她曾经告诉别的麻雀说看见我笑了,可是别的麻雀总说是她出现幻觉了。她的母亲看了我一眼,对她道:“别大白天做梦了,你以为你是科幻小说家啊?”母亲给了她一个白眼,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如果我不是一个稻草人的话,看着无奈的花花,我一定会笑得直不起腰来。只可惜,我没办法弯下腰去。   花花停在我的肩上,说我看见姬秀的时候,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的田鼠洞里去了,口水流得把田鼠窝里造出了一个水帘洞景观。   “想不想知道今天姬秀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呀?”花花在我的肩上一边梳着她那灰土土的毛,一边八卦道。   “不想,等会儿她一出来,我不就看见了吗?”我白她一眼。   “告诉你吧,是浅蓝色碎花裙。”   “看见了。”此时姬秀出门来。   花花的八卦情绪却依旧高涨:“你的梦中情人要相亲去了。”   “什么?”   “县里已经来了人提亲,送了好多东西来,听说姬秀的母亲已经收下来人的礼金了。”   “姬秀不会同意的吧。”   “她不同意又能怎么着?她妈劝了她好几天了,说都是女人,考得好不如嫁得好。县里那户人家也算得上富裕,只是那家人的儿子生的差了点,怕一直这样下去找不到老婆,看姬秀人长得那么漂亮的,带出门也风光,就来提亲了……”   我说:“花花,说真的,你除了多嘴,其他的什么都好。”   花花不理会我,自顾自的继续道:“本来姬秀她妈刚开始也没答应的,可那家人来了好多次,每次都带了很多东西来,还把礼金都先塞给了她。人总不会和钱过不去吧?再说了,这么多年,姬秀她妈一个人也挺不容易,思量了一晚上,便答应下来了。”   “花花,我有点心痛。”我感到悲伤起来。   花花使劲地啄了一下我的头,道:“得了,你醒醒吧,你是稻草人,没有心脏的,怎么可能会疼?心痛的莫过于这全村单身的男人们,好好的一朵花就要远嫁到县里去了。”   对啊,我没有心的,但切切实实在疼的又是什么呢?      夜幕如期降临,有寥落的辰星升起。   花花在我的肩头打盹,她说她要等待半夜的那场流星雨。我并不对流星雨太感兴趣,只是感觉异常烦躁,难以入眠。花花说:“那很正常,一听说姬秀已经和县里的人订婚,村里没几个男人能安然入眠的。”   我瞪了她一眼,恶狠狠道:“我要不是稻草人,一定会抓住你,然后把你烤了!”   花花乖乖地闭了嘴,不知道是因为我的恐吓起了点作用,还是她突发的善良仅仅是不忍再打击我这颗脆弱的少男之心而已。总之,我觉得不是前者。   姬秀从家里出来,坐在我身前的田埂上,望着满天繁星,喃喃道出了她的心事。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想去外面,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姬秀仰着头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赶忙回答。   花花便开始笑我:“你这么说,她又听不见。”   我很失落。的确,姬秀根本听不到我的言语,在她眼中,我不过是一个穿着她父亲的破衣裳的稻草人而已。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听懂你。”花花刚说完,天空便下起流星雨来。   一群冷寂的石头一齐扑向一场盛大华美的死亡。花花和姬秀都闭上了眼,各自默下心愿。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等了一夜就为了这样一个瞬间,临到之时,却又舍得在如此灿烂盛景的面前闭上双眼,只为许一个遥遥心愿。   花花说:“许愿嘛,要想实现,一定要付出代价的嘛。”   “所有的愿望真的都能实现?”我问。   “那怎么可能,有的愿望不及时许的话,星星过了就会收不到的,自然也就无法达成啦。”   也就是说,要实现愿望,还得看流星的心情,看别人愿不愿收,收不收得到。“那不等于是一种随机事件嘛,碰巧实现了,就说星星许愿很准;没实现,就说星星没收到。总之怎样都有话说,我还是宁可看星星。”我觉得我要是星星,肯定逮着最简单的愿望收。   “你只是稻草人,不能行走、飞翔,也无法和别人交谈,你能有什么愿望?”花花毫不客气地白了我一眼。   “当然有,我的愿望就是请实现姬秀的愿望吧。”我捡着天边划落的一颗流星说道。   花花狠狠地啄着我的头,道:“你个草包脑袋,除了姬秀,你还能想到别的吗?”   除了姬秀……我想,或许还真没了。      直到收成的季节来了,姬秀出嫁的日子也近了,那个夜晚许下的心愿一定没有实现。我敢断定姬秀如果许愿一定不会让自己就这样嫁给县里一个没怎么碰过面的陌生男人。   没有流星的日子,花花刚入夜就回窝里睡了。她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她是唯一能够听见我、看见我、知道我存在的。即使花花嘴很坏,但我又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花花每天那些八卦,我确会无聊至死。暮色降临的时候,花花从我肩上飞离,我便开始一个人想着姬秀。花花说思念是毒品,一旦沾上,便再也无法从中抽离。我觉得她说得太过刻意的浪漫,不过,我的确是对思念这种东西上了瘾。我跟花花说:“思念这东西就跟你似的,怎么赶都赶不走。”花花就捡着这话的前半句了,还以为我在夸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睡着了,梦里还见到了姬秀。没有花花,只有姬秀,她和我说话,也能听见我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花花说的话:“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够听懂你。”我恍然大悟,这个姬秀肯定是花花变的,我立刻惊醒。   深夜的旷野,小虫躲在高高的谷垛里安睡,远处房屋里的灯也熄了。我以为这样的时刻,所有的人应该都在安睡,然而现实并不如此。   突然有一个男人从谷垛后面蹿出来,提了提裤子,奔到大路上去。他走远了之后,谷垛后面才断断续续地传来女人哭泣的声音,有些熟悉。很久之后,那个女人才从谷垛后面走出来,头发很乱,遮住了脸,沾了泥的浅蓝色碎花裙也破了,一跛一跛地远去了。   我认得那个女人,是姬秀。   我停止了思考,一整个晚上,再没合眼。这个晚上,姬秀走了之后,天空便下起雨来,下得很大,很像我这时的心情,没有电闪雷鸣,只有沉默的眼泪。   花花早上看见我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你……你怎么这么重的黑眼圈?”   “你不是说最近很流行烟熏妆吗?”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哭了。”花花凑近我的脸。   “稻草人嘛,怎么会哭……”   “你真的哭了……”花花执意说道。   我不再理会她,她仍旧说着什么,说了很多,我都没有听得进去。   “花花,我的灵魂死了……”很久之后,我这样说道,然后就真的哭了。   花花估计是被我这个样子吓傻了,再也没有吱声。   后来,天空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花花说我上辈子肯定是龙王家的,一哭就下雨。      花花依旧每天很多话,而我却沉默了许多。花花说我有心事,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在想些什么。   姬秀报了警。那天下午,来了很多人,很多村民来围观,还有村长、村长儿子。我认得那个午夜里离开的那个男人,此时,他正是别人口中的村长的儿子。警察来看了看现场,说根本找不到任何证据嘛。   我想起那天晚上的大雨,将那一切彻底洗去。   “靠!”我不禁咒骂出口。   “别傻了。”花花过来,“那警察是村长儿子的表哥。”   警察说没有找到证据便要离开,姬秀拽住他的袖子哭出来:“有的,有的,有证据……他!他是证人!他每天都在这里……他看见的!”姬秀慌忙中指着我对他说。   警察看了看我,不耐烦地挣开姬秀的手:“那只是一个稻草人而已,又不能说话,不能作为证人。”   围观的村民始终带着一种鄙夷的眼光,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姬秀在我面前一边哭一边指着我:“他看见的,他是证人……”   过了一会儿,村长严肃地道:“说不定,这孩子在县里乱来,搞出事了,就来坏我们家的名声。”说完便拉着自己的儿子离开了。   姬秀的母亲跑了出来,还没说话,便扬起手给了姬秀一个耳光。姬秀被这巴掌一扇,哭得愈发厉害,围观的村民这才上前拉住姬秀的母亲。   “你个死孩子!滚回家去!丢人!”姬秀的母亲一边骂一边哭。   姬秀终于起身回去,她的母亲依旧坐在地上大哭着。突然有人大叫道:“不好,姬秀落水了!”姬秀的母亲才跳起来,同大家向门前那条小河奔去。   喧嚣也随着人群一起离开了。   “你还好吗?”花花很小声地问。   “不知道……”   “你在想什么?”   我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说:“我在想,天空会不会也和我一样看得见?”   “有一句话说‘苍天有眼’,也许真的看得见……”   “可那晚,它下雨了……”   “难道天空也是村长的亲戚?”   “不知道……”   “那晚,你看见了?”   “谷垛后面,我听见了。”   “你说,天空会不会真的是村长的亲戚?”   “不知道……也许吧……”   又或许,他只是哭了而已。      姬秀被人从河里捞上来后,没几天,便疯了。她时常站在我面前,傻傻地对我笑,笑着笑着就哭起来。她的母亲便追出来,将她拉回去。她一边挣扎一边冲我吼:“他看见的!他看见的……”   我的胸口时常很痛,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痛。花花说,稻草人是没有心的,可我却切切实实觉得那必是心痛的那种痛,就像稻草人并不会呼吸,可我却真真地体会过那种强烈的窒息感,来自灵魂深处。直到所有的窒息与疼痛让我开始变得麻木,我才发现这灵魂已疼痛至死。   花花站在我的肩上,看着这片旷野升起的一出出浓烟,感慨一声:“这可以做好多好多稻草人的,真是可惜。”   “做那么多稻草人干嘛?”我问。   “如果再做出一个和你一样可以说话的稻草人,那你就有伴可以聊啦。”   “要是做不出来呢?”   “那就一直做下去。”   “算了,有你这么一个和我说话的已经可以气我半死了,我才不要你的阵营扩大了。”   花花白我一眼,飞回自己的窝里去。   然而,这旷野之火终究还是烧到了我的身上。花花飞来时,我的身上已在燃烧了。花花说得没错,我是稻草人,本来就没有痛觉,加上之前我已经认定灵魂已死,纵使火焰延及全身,也没有痛楚。花花绕着我飞,一边扑着翅膀,一边冲火焰吐着唾液,但注定是徒劳,火苗灼伤了她的翅膀。   花花说:“你哭吧,你一哭,天就下雨了。”   我说:“我哭不出来。”况且,我看着这万里无云的天气,纵然我哭死,它也一定不会掉下一滴水来。   我说:“花花,我总会有这样一天的,你要是舍不得,就衔我一根稻草留作纪念去吧。”   花花不听,依旧向我吐着唾沫。   我说:“乖,别这样,不然我就是不被火烧死,也得被你的口水淹死。”   花花的眼睛一下子就朦胧了。   我说:“奈何桥上,我一定会去贿赂孟婆的,下辈子变只鸟来陪你,还和你说话。”   花花说:“算了吧,你要是能说服孟婆,你肯定下辈子要变个男人娶了姬秀去。”   我说:“我变个男人,家里也要养着你。”   “那好,我衔你一根稻草去,你要记得找到我。”花花叼下一根稻草飞到树上去。   花花停在树上,看着我就哭了,虽然她也没有眼泪,但我确实知道她是哭了。   有风拂过这片旷野,卷起一片草木灰烬,火焰席卷了这片土地。姬秀远远地坐在门前那个小石板桥上,望着这片火红的原野,不知是哭,还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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