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形】外祖父悖论

　　　　 外祖父悖论：如果一名时间旅行者回到过去，在其父亲出生之前杀死了其外祖父，那么时间旅行者本人还会不会存在？　　 ——赫内·巴赫札维勒　　 　　 　　 我们可以回到过去，却终究无法改变历史。　　 ——霍金　　 　　 　　 　　 　　 一　　 　　 　　 2215年　　 尤冉擦擦额上的汗。直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时光机就这样被修好了。眼前的硕大球形金属容器承载了时空跳跃引擎，是这座博物馆著名的展品，也是他曾经的研究项目之一。　　 他在这所博物馆工作了很多年。这里最初是一所研究院，随着科学技术的飞速进步已无法容纳数量庞大的资料和设备，全所人员便都迁到天空城的新院，留下了一座旧大院、一些陈旧设备及过时资料，和不愿走的几个人。后来这里改造成对大众开放的博物馆。人们可以感受到上个世纪科学家工作的场景，参观他们的发明，在此走过的人无不赞叹灵长的智慧与宇宙的无穷。　　 尤冉和秦京是相识很多年的老友，他们友谊的年头长到自己也数不清楚。两个世纪以前基因工程的成功，使得人类的寿命延长到二百岁左右。留在这里的人多已步入老年阶段，想守着他们曾挥洒青春的地方颐养天年。　　 秦京最初是极反对尤冉修复时光机的。那是作为展品的上上个世纪的发明，虽说人类的科学技术在理论和应用上有了极大的进步，但是高层对时间旅行计划一直讳莫如深。秦京也常常对尤冉——这位痴迷于时间旅行的朋友——提起外祖父悖论，认为时间旅行会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因此该谨慎从事。不过这位执着的朋友总是充耳不闻。　　 “老秦，你看我说什么？这么多年过去，终于能穿越时空啦。”尤冉激动地说。　　 秦京也惊讶于作为展品的时光机的修复。不过只是摇了摇头。　　 “怎么样？有了时光机，回到过去，人类现在面临的问题都能解决。”　　 “你忘记‘外祖父悖论’了吗？”秦京问。　　 “古代的物理学说就靠边放放吧。平行宇宙和十一维空间都已经被证实是过时的理论，就算是老年人也该与时俱进啊。”尤冉不无得意，他把时空背囊放进时光机，“我回来要见到允真，等着瞧吧。”　　 秦京看着尤冉钻进控制舱，欲言又止。　　 　　 二　　 　　 2076年　　 尤冉回到一百多年前的研究院，博士毕业后他就在这里工作，这时的他是三十五岁。　　 尤冉看到年轻的自己，心中感慨万千，“你好，我是未来的你。”　　 年轻的尤冉对此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他的工作之一就是参与时光机的制造。彼时他对物理学的未来充满信心，“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尤冉连忙点头，“允真还好吗？”　　 “她六岁了，很健康，有保姆照看。”　　 “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她十岁时和你去滑雪场，失足跌落在山谷里……”看着三十五岁的自己难以置信的样子，他赶忙说出自己的请求，“无论如何，请一定照顾好她！让她平安长大！”　　 三十五岁的尤冉沉默良久，吐出两个字：“明白。”　　 尤冉松了一口气。只希望未来能有女儿的陪伴，家中不至于他孤单一人。　　 尤冉进入时光机，航向2215年。　　 　　 三　　 　　 2215年　　 对于秦京来说，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他看到时光机的舱门打开，满面春风的尤冉从里面钻出来：“允真在哪？”　　 “允…真？”秦京似乎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记忆的长河里找到这个名字。　　 “对，我女儿，她在哪？”尤冉迫不及待的说。　　 “什么在哪…为什么突然提起过世的孩子？经过一场时空旅行，你精神分裂了？”秦京用怪异目光看着他。　　 尤冉突然想起外祖父悖论，那个古老的学说。根据这个理论，一旦历史被改变，未来也会随之变化。从历史到未来，中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人无法控制的事情，未来不能让人如愿以偿。或许当时允真免于十岁殒命，却有了其他的际遇？　　 “你忘了？允真小的时候你就对她管教很严，除了学校和家，还有这个研究所，她哪也没去过。”秦京的言语中透着痛惜，“十七岁她去欧洲读书，和同学一起去阿尔卑斯山。她从没有去看过雪山，当时很兴奋，不小心……”他没说下去。　　 尤冉脑子嗡的一声，“就是说她没有活到现在？”　　 “没有。”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再去一次！”　　 　　 四　　 　　 　　 2076年　　 三十五岁的尤冉看着满面惊慌的未来的自己，疑惑道：“你怎么了？未来如何？”　　 尤冉痛苦地把秦京所说的允真十七岁发生的事告诉他。　　 三十五岁的尤冉紧皱眉头，说：“也许是教育方法的问题。你也知道，我工作很忙，又担心允真的安全，总是不想让她去危险的地方……应该是这个原因。我该换一种方法。”　　 来自未来的尤冉长吁一口气。他终于可以在未来见到女儿了，自己的家中也不会只有他和机器人，那样清冷的家他再也受不了了。　　 　　 五　　 　　 　　 2215年　　 尤冉还未钻出舱门，便大声问：“允真在哪？”　　 看到秦京的反应和之前的回答并无不同，甚至连神色都一模一样。尤冉心中腾起焦虑和不安。　　 “允……真？”　　 “对，我女儿，你见到她了吗？”　　 “为什么突然提起过世的孩子…经过一场时空旅行，精神分裂了？”　　 听到秦京的话，尤冉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忘记了？允真小的时候你就送她去练习各种各样的运动，甚至武术都学得像模像样。她没有来研究所做你给她安排的工作，不喜欢平淡寡味的生活，而是做了一位军官。”　　 “什么……后来呢？”　　 “后来？后来，什么时候，大概是2100年左右吧，宇宙生物入侵，那时战况惨烈……她殉国了。”秦京伤感道，“她是个好孩子啊！我还记得她小时候叫我叔叔时……哎，你去哪？”　　 尤冉没有听他说完，又一次钻进机舱，狠狠地关上舱门。　　 那个该死的悖论！　　 他明白，过去的自己一定让允真学会了很多保护自己的方法，但是却没想到导致了这样的归宿。　　 必须再回去一次！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一定要让她活到今天！　　 　　 　　 六　　 　　 2076年　　 三十五岁的尤冉第三次见到未来的自己。再一次听到允真的遭遇，他也一脸迷茫。　　 “那，我该怎么办？”　　 “能不能，既让允真学会保护自己，又不要让她从事危险的工作？”　　 “我们每个人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预测，你让我改变下一代人的生命轨迹，这不可能。”　　 “试试吧，求你了，我不想再一个人呆在家里，和那些冰冷的没有生命的机器说话了。我在未来没有一个亲人……”　　 三十五岁的尤冉犹豫地看着未来的自己，说，“好吧，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七　　 　　 　　 2215年　　 尤冉几乎是从机舱里蹦出来的。终于可以见到女儿了，他想。出来后没看见秦京，他没在意，只是一路冲出研究所驱车回家。　　 家里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样子，丝毫没有第二个人生活过的痕迹。　　 尤冉几近崩溃。　　 尤冉拨通秦京电话，屏幕却显示“无此号码”。他慌了，飞奔到研究所找其他人询问，得到的回答却是无此人。　　 尤冉呆呆地坐到会客室的沙发里，这次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们不得不认识到，正是由于元首的高瞻远瞩，使我们这次正义的战争获得了极大胜利。我们必须坚持元首指引的道路，走出太阳系，走向……”新闻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使他觉得十分聒噪，他烦躁地扫了一眼墙上的新闻投影，不由得怔住了：记者采访的元首，正是他的女儿允真！　　 “为了人类的生存和文明的延续，我们的星际移民工程已经刻不容缓了，尽管我们还有些许技术上和社会关系上的问题需要解决，不过我相信我们民族的凝聚力是足够克服它们的。”允真已俨然是一个老练的政治家形象，她的双眼闪烁着尤冉并不熟悉的狡黠和野心。　　 “可是地球上很多地区的秩序已经陷入混乱，生产力水平甚至倒退到电气时代，人与人之间的资源抢夺也是我们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记者小心翼翼地发问。　　 “为了国家的存在，人类的未来，微小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允真果断道。　　 “这样的行为太冷血了……”台下一片哗然。　　 尤冉搜索了允真的个人资料，明白了如今的原由：年轻的尤冉花费了大量心血培养允真，她天资极好，从小到大一直受到各种大人物的赏识，一路顺风地拥有了今天的地位。然而对她的负面评价也相当多：作为一位国家元首，最应该做的事情是体察下情，了解民众的需要，体贴他们的疾苦。允真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成长环境也十分优越，奉行的是精英政治，于是以她为首的政治集团与广大民众距离越拉越大，他们在民众心中的地位远不如前几代元首。　　 尤其是她上任后提出的星际移民计划，巨大的财耗导致民众生活水平急剧下降，人们怨声载道，通过各种方式发泄对计划的不满。移民计划带来的能源投入已经导致众多地区发生暴乱，无数人在动荡中失去了生命。　　 尤冉看着显示器展示的战争地区的图片，一张张，一页页，无不昭示着动乱带来的血腥，暴力，残忍。人性中的某道闸门如果被打开，无数被压抑的恶会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他不忘在人口查询系统中搜索了秦京的资料。原来若干年前他去坐落在某座深山之中的基地进行实验，却在路上被逃难的难民拦截。那些难民夺走了他们的钱财和食物，最后，秦京一行人在山路上冻饿而死。　　 尤冉明白，这次他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他又一次想到外祖父悖论。它似乎是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人感到无比危险却又无法逃脱。　　 让一切都回归原貌吧。　　 　　 　　 八　　 　　 2076年　　 “又是你？这次要怎样？”　　 “请你忘记我和你说过的话吧。当我从不曾来过。”　　 三十五岁的尤冉看着未来的自己疲惫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未来的我们是什么样子的？”　　 “……”尤冉欲言又止，想到他三次穿梭时空的经历，无数感慨压到心里。　　 “我该怎么做？”　　 “按照你自己的方式，度过接下来的岁月。”　　 “那你告诉我些什么吧，有关未来，什么都行。”　　 “没有必要，我经历的一切你迟早都会经历。　　 “拜托你了，随便说些什么吧！”　　 尤冉看着年轻的自己，他的瞳仁中透出对未来的无限渴望。　　 “未来是值得期待而又捉摸不透的。”他说，“我们每个人能决定的唯有当下，请珍惜你正在经历的一切吧。”　　 年轻的尤冉点点头。他目送着未来的自己离开现在的世界，若有所思。　　 手机响了，是允真的来电。　　 “爸爸，今天放学早，可以陪我去动物园吗？”　　 “当然可以，爸爸这就去接你。”　　 他决定好好陪陪允真。换上便服，带上车钥匙准备出门，遇到秦京。　　 “哟，今天走这么早啊？”　　 “嗯，去接允真。”　　 “你那大馒头完工了吗？”秦京调侃他的时光机。由于技术限制，目前看来距离时光机的完成还遥遥无期，不过今天一位不速之客的出现让尤冉明白，“大馒头”在某天蒸熟了。　　 他笑笑，没再说什么。他只是突然觉得这个午后阳光很暖，很适合陪允真去动物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