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的胜利

　　王小波曾经撰文怀念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这位猪兄胆敢藐视人类设置的规则，勇于追求自由，通过奋斗，它终于实现了个体的自由，它的行为让王小波很受启发和感动。王小波是一个博爱的人，他在赞赏这只猪的同时，也为其他猪的命运感到惋惜，因为更多的猪其实只愿意待在猪圈里养膘，到了膘肥体胖的时候再被送到屠宰场，他非常困惑，为什么它们居然能够如此安之若素呢？它怀疑这是因为猪们被洗脑的结果。　　 王小波决定用毕生的精力来研究猪的生存哲学，刚获得了一点研究成果，却不幸得了心脏病，溘然长逝。研究工作只能不了了之。猪们并不知道有人曾经为了它们呕心沥血，所以王小波死的时候，并没有一只猪自发为他送葬。　　 但有一只猪却是聪明的，这是一只生长于齐鲁大地的猪，简称鲁猪。它偶然听说了那只特立独行的猪的事迹后，心中无限神往，于是决定效仿前辈，也要争取属于自己的自由。为此它做了精心准备，每天都坚持锻炼身体，很快成为猪圈头号健美猪，赢得若干小母猪的青睐，不过半年之后，小母猪们伤心欲绝，因为这只健美猪要逃出猪圈。有一天晚上，主人开栅喂食，它猛然冲出了猪圈。这让它感到兴奋，没想到争取自由竟是如此容易。在夜色中它一路狂奔，主人只不过追了几步，就选择了放弃，因为它跑得实在太快，——如你所知，如果让它参加动物奥运会，一定能成为猪界的刘翔。　　 鲁猪一口气跑了一夜，直到确信没有任何危险之后，方才停下猪蹄，环顾四周，这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它冲着天空嗷嗷怪叫了两声，开始欢呼自己的胜利。它要开始崭新的生活了。　　 但是鲁猪很快发现，情形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般美妙。自由固然是得到了，但生活却一点儿也不容易，事实上它根本没有任何生存技能，因此只能饿肚子，一连饿了几天之后，它开始为自己的冒失行为感到后悔，它悲愤地想，难道我千辛万苦争取来的自由只是为了让我饿死？它非常不甘心。　　 有一天深夜，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精疲力竭的鲁猪待在一座废弃工厂的车间里陷入了深深的反思。它痛苦地意识到，还是待在猪圈里更温暖一些，在猪圈里，它至少还可以活个一年半载，而在自由的大地上，它大概只能再活两三天。鲁猪忍不住开始哭泣，由于极度疲倦，哭过之后渐渐睡着了。它并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已经悄悄出现在它身边。　　 人发现鲁猪的大脸上挂着两行清泪，这让人感到惊奇，因为很少有猪流眼泪的，人决定要问个究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心相印纸巾，给鲁猪擦了一把眼泪。　　 鲁猪醒来之后忽然发现一张人脸，大吃一惊，迅速地站起身来准备逃跑，但是人在这时候非常友善地冲它笑了，伙计，不要害怕，我对你没有恶意。　　 鲁猪浑身酸软无力，强撑着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然后有气无力地问，你要干什么？　　 人说，我知道你是一只聪明的猪。你是从猪圈逃出来的，对不对？　　 鲁猪瓮声瓮气地说，我既然逃了出来，就绝不打算回去！实际上它这话完全是给自己撑面子，猪有时候也是很讲究面子的。　　 人宽容地笑了，我只想告诉你，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好吧，言归正传，因为你是聪明的猪，所以我打算让你过上好日子。人说着，从提包里拿出一袋火腿肠，扔到鲁猪面前，吃吧。　　 火腿肠散发的香味让鲁猪迅速忘记了警惕，虽然没吃过这种东西，但直觉告诉它，这东西一定很好吃，于是三下五除二，把火腿肠给吞了下去。　　 人问鲁猪，你知道你刚才吃的是什么吗？　　 鲁猪问，什么？　　 人的表情显得很古怪，你吃的是你同胞的肉。　　 鲁猪感到很震惊，震惊的原因是，同胞的肉原来这么香。这是它没有料到的，它一直认为猪活在肮脏的世界里，肉一定很臭。　　 人解释说，人类每天收购大量的猪，然后送到食品加工厂，然后制作出好吃的火腿肠。　　 鲁猪竖起了猪毛，惊恐地说，你打算把我变成火腿肠？　　 人说，不，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给其他的猪演讲。　　 演讲？鲁猪有些困惑。　　 人说，现在的许多猪不知道受了什么思想的熏陶，越来越不听话，它们总是大吵大闹，要争取自己的猪权，这给人类带来了诸多不便。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给他们进行演讲，通过你的亲身经历告诉它们，猪最好的归宿就是成为火腿肠，你演讲的意义就是让它们不要瞎折腾。　　 人说，你只要能够让你的同胞乖乖听话，我保证你可以天天吃到香喷喷的火腿肠。　　 鲁猪有些羞愧，我刚才只是太饿了，所以……　　 人打断了鲁猪的话，从提包里拿出一把杀猪刀，慢悠悠地说，用不着害臊，这本来就是尔虞我诈的社会，所以猪吃猪完全可以理解，何况，像你这么善跑的猪又有几只呢……一句话，你答不答应？　　 鲁猪盯着人手里的刀，陷入了片刻的矛盾的挣扎：如果答应了，虽然会有许多好吃的火腿肠，但吃的都是同胞的肉，有些于心不忍，但如果不答应，自己很快就会被饿死，即使不被饿死，也会被杀死，它已经无力逃命。　　 经过半个小时的挣扎之后，鲁猪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它哽咽着说，我答应你。　　 人感到满意，好吧，从明天开始上班，我会按照成绩给你发薪水的，薪水就是火腿肠。　　 鲁猪成为一头上班的猪，简称鲁班猪。每天它会游走于各大猪圈，给猪同胞讲述自己的故事，它很有语言天赋，演讲很幽默，很生动，它非常温柔地告诉大家，猪始终都是要死的，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只有安分的猪死后才可以上天堂。它有时候也会举起一块板砖，痛击那些不安分的猪们，你们如果有谁胆敢叛逃，必将死于疾病，死于饥饿，所以你们的死是毫无价值的，必将被钉在猪类历史的耻辱柱上，因为你们颠覆了猪的传统伦理。　　 许多猪同胞听了鲁班猪的演讲之后豁然开朗，它们非常激动地亲吻鲁猪的猪脚，然后以非常轻松淡定的心态迎接死亡，这就是如今的屠宰场越来越安静的原因。　　 鲁班猪的演讲水平越来越炉火纯青，它不再有任何愧疚，而是心安理得地接受粉丝们的崇拜。有时候它会想起王小波提起的那只特立独行的猪，不过此时它已经不再心生崇敬，而是发出轻蔑的冷笑，那只猪后来的生活肯定不如自己幸福，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即使被送到屠宰场的那天，它依旧非常自豪，尽管它知道自己也会像其他猪那样被宰杀，被粉碎，被加入各种调料做成香喷喷的火腿肠，但它却并不感到丝毫悲哀，它非常得意地对一起赴死的同胞们发表了最后的演讲，它说，我曾经吃过最好吃的猪肉火腿肠，你们又有谁吃过？它对自己最后的演讲非常满意，认为可以同国王的演讲相媲美，所以它赢得了最后一次胜利。这正是这只聪明的班猪的思维逻辑，尽管它的观点在人类看来非常愚蠢，但在猪的世界里，它无疑又是值得尊敬和崇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