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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征稿】蔚蓝色的时光

时间:2020-03-21 00:52
  1.夏冰说——      我要说此时此刻的时间是蔚蓝色的你一定不会相信。而在我的步履踉跄中,却真切地看到了时间的颜色,就是那种一直让我心向往之的蔚蓝,像大海,像天空,澄净明澈,无边无际。   此时此刻。   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片蔚蓝了。   从尼姑庵到少林寺,步行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我和明亮却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我们如何在路人鄙夷不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中相搀相扶,从马路的这头摇晃到马路的那头,再从马路的那头摇晃到马路的这头,甚至走前三步再退后两步,甚至索性住了脚,两个人喋喋不休,叽里咕噜,哈哈大笑,并吼出一声接一声响亮无比的“去他妈的!”,其实我一点也不记得了。要不是第二天燕子半带气恼半带嘲讽的学说,那纯粹就是一团乌七八糟的模糊影像。但是燕子既然那么说,我就信了。燕子的话值得相信。燕子是个好女孩。大家都自顾不暇了,只有燕子“送”了我们一路。她说她是担心我们在回去的路上再出什么事情。可明亮不领情。明亮瞪着牛眼,虎着脸,粗声大气的嗓门儿震得空气嗡嗡响:“能出啥事呢?能出啥事呢?你看你!你看你!”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一向伶牙俐齿的燕子居然圆脸通红,张口结舌。我就说:“算了吧亮子。”明亮瞅我一眼,就不做声了。   尽管当时醉得一塌糊涂,可那清澈无比的蔚蓝却一直在我脑海里闪现。若干年后,我一再想起那个夜晚,在燕子绘声绘色的讲述里,一片蔚蓝始终飘浮在那团乌七八糟的影像周围。      2.燕子说——      那天晚上,他们是来我们宿舍聚会的。在我们厂,女工宿舍被喊做尼姑庵,男工宿舍则被戏称为少林寺。聚会的人一共有七个:起子,兰兰,美琴,成成,明亮,夏冰和我。这七个人里,最数兰兰跟我知心了。我们同住一个宿舍,情同姐妹,每天都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兰兰是个河曲女孩,会唱“走西口”、“想亲亲”等民歌,嗓子脆生生,甜滋滋,听着让人心醉。这丫头几乎跟我是无话不谈,不过最近有些异样。她呀,悄悄地恋上人了,还以为我不知道呢。我是谁?这死丫头,还装模作样的。   那天晚上,他们来之前,我正跟兰兰斗嘴玩。   我说:“兰兰,你的情哥哥快来了吧?”   兰兰脸上腾地飞起一片红云。她嗔怪道:“死燕子,瞎说啥呢!”   我就说:“谁瞎说啦?哎,兰兰,你正经告诉我,啥时候吃喜糖啊?”   兰兰就扑上来捂我的嘴。我一闪身,兀自抚掌大笑。   就在这时候,美琴进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成成。是成成骑摩托带美琴来的。      3.成成说——      美琴一进屋就大呼小叫:“我听见啦!”   燕子扭脸问:“你听见啥啦?”   美琴笑嘻嘻地说:“要吃谁的喜糖呀?”   燕子笑而不语,兰兰羞成一个大红脸。   三个女人一台戏。   唉,这些姑娘们啊,就不能见面,一见面就像山雀子似的,唧唧唧,喳喳喳,没完没了。真拿她们没办法。   今晚我们要商量一件事情,顺便给燕子过生日。燕子为了我们这个小团体,整天忙里忙外,忙到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要不是那天兰兰说起,我们也都不记得了。   我们这是一个团结的战斗的朝气蓬勃的团体。我们可以给厂里张罗一台像模像样的晚会,兰兰会唱民歌,美琴会诗朗诵,当然,诗是她自己写的,起子会弹吉他,最拿手的是“成吉思汗”,我呢,喜欢跳个迪斯科。大家说,我和起子是最佳组合。明亮是我们的司令官,夏冰是我们的参谋长。我们已经在县里拿了几次大奖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们很受厂里器重,一般情况下,班上都给我们安排比较轻松的活儿干,以便我们随时去执行“特别任务”。   我们这几个二十岁上下的人,只要得暇,就聚在燕子她们宿舍,唱啊跳啊,疯玩疯闹。女孩子特有的清香,在屋里弥漫。我们年轻的笑声,在整个楼层里荡漾。那时候,尼姑庵就是我们的乐园啊。1984到1985年那段美好的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尽管厂里三令五申,禁止男工上女工宿舍楼,但女楼门卫老张头却对我们的进出视而不见。明亮有过吩咐,让燕子隔三岔五塞给老张头一盒“君子”,费用从我们的流动资金里扣除。我们流动资金的来源有四:县里奖金,厂里奖金,厂里拨款,我们自己筹集。   老张头是一个笑眯眯的胖墩墩的小老头儿,喜欢下棋。听说曾连续三年获得了县里象棋大赛冠军。从第三回冠军后,他就不再参赛,只是象征性地跟新的冠军“交流”一下了。常常见他跟人在门卫室外面的石桌子上“啪”“啪”地走棋,看见我们进出,就抬起头,和善地笑一笑。   不过,那天晚上,我们这个团结的战斗的朝气蓬勃的团体却大伤元气。谁也没有想到,聚会现场,只有六个人了……      4.明亮说——      估计大家也想到了,那天晚上没到的,便是起子,我们出色的吉他手。   起子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家伙,他总爱冲人挤眼睛,还咧着个大嘴巴子,笑。他爱出风头。你是不知道,起子从来不使心眼。他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很招人嫌。不过这个不妨碍我们喜欢他。在我们厂,第一个烫卷卷头戴蛤蟆镜的,是他,第一个穿花格子衬衫喇叭裤的,是他,第一个骑摩托车风驰电掣满大街跑的,是他……总之,他创造了许多个“第一”。于是,随便什么地方,一路走来,总能够看到有女孩子冲他飞媚眼,并且,打着娇滴滴的招呼。   尽管如此,在彼此的交往中,我发现这家伙心地的纯粹,真的是金子一样。透过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骨子里的魅力闪闪发光。因此,对于他和我们的民歌手兰兰的相恋,我们都心知肚明,并且,大伙儿给以他们最真挚的祝福。   不过,这家伙最厉害的是吉他玩得特别好。伴随着狂野的吉他声,他沙哑的嗓门儿就肆无忌惮吼起来。他把《站台》、《冬天里的一把火》、《成吉思汗》等演唱得汪洋恣肆,激情澎湃。   “……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在等待——”   那眼神,那手势,那步伐,那种全身心的投入,犹如火种,点燃了一帮子年轻人炽热的心灵。大家嘶声呐喊,伴随着他一起唱,一起跳。尤其是《成吉思汗》,那叫一个漂亮,简直是炉火纯青。穿一身牛仔的他,抱着心爱的吉他,边弹边跳,边说边唱:   “啊成,啊成,啊成,啊成吉思汗,有多少美丽的少女都想嫁给他呀,都想做他新娘,他是我们心中的——偶像……”   他肆意地笑着,大踏步地转着圈子,长长的头发又黑又亮,随着他夸张的动作一甩一甩。观众沸腾了。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随便什么地方,只要起子的吉他声一起,破嗓门一起,青年人们就没法安静了,拍手的,跺脚的,惊天动地,尖叫声不绝于耳。真的,看着他手的动作,脚的动作,脸的动作,全身的动作,你情不自禁便会深深沉醉。你的每个汗毛孔里,都会蓄满激越的力量。   我最后一次看见起子的时候,便是那天晚上。当时,他蜷伏在马路上,满脸血污。他是那么安静。他的一旁,是他那辆雅马哈,已经侧翻。车灯粉碎,车头变形。不远处,是一盒散乱的蛋糕。   瞅着他血污交织严重变形不成样子的脸孔,我心里在滴血。我真想一把拉起他来。我真想冲他大喊:“起子,你他妈起来啊!是哥们,就给我起来呀!你再弹一个《成吉思汗》试试?你个混蛋!你起来啊,再挤眼睛啊,再笑啊!……”可是,在当时,我只能无言地啜泣。除了啜泣,我无事可做。      5.兰兰说——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直觉就是失语。心碎是后来的感觉。那是一点一点的,碎。延续了很长时间。在当时,我真的是呆了。   我的心里,是那么空,那么空。      我心里阳光般明亮的男孩。   我听见自己心里一声叹息。   你看见过一个女孩内心里的叹息么?   你知道岁月的刻刀是怎样一刀一刀,在我青春的心壁上刻下这无法弥合的创伤的么?      起子,我有许多话还没有跟你说呢。许多许多话。我还没听到你亲口对我说那句话呢。我们彼此都说不够听不够的那句话。      其实,就算是你不说,我也能懂得。同样,我相信,就算是我不说,你也能懂得。   一些心情,在彼此的眼神里就可以读懂。在彼此的呼吸里就可以读懂。   有些话,不说也罢。   世上好多事,并不需要言语来说明的。   就像花开花谢,就像月升月落。      半年前,第一次看见你。你的帅气的一身牛仔服,油亮亮的黑头发,你的开怀的笑着的样子……而给我最深印象的,是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它是那么亮!      轻声的呢喃和絮语,是多少个不眠之夜的自然流泻。那时候,我对自己说,也是对你说。      我的遐想。我的梦。      都来不及了。   都没用了。   一切,随风而散。   散了么?      1985年9月23日。一个多么平常的日子。      6.燕子说——      总有许多事情,让人猝不及防。   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的生日,竟然成了起子的忌日。   一个人的生日与另外一个人的忌日,这之间,存在着什么关联么?   拥抱着兰兰,我浑身悸动。我没法看清楚躺在围观的人们中间的起子,但是,我却清清楚楚看到了那盒蛋糕。我没法忘记那一瞬间的感受。   马路上那盒破碎的蛋糕,刺伤了我的眼睛。那些红红绿绿的奶油,失去了本来的规则,夸张地呲牙咧嘴,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怪异,极像是一幅法国印象派作品了。      没法相信。   我不要这么残酷的现实。   真希望这仅仅是一个令人惊骇的梦境。      7.成成说——      我和起子喝过一回酒。那次我俩代表厂里参加县里举办的迪斯科大赛。我们十分默契,配合得很好,结果得了个第一名。从赛场出来,起子提议一起去喝酒。我们走进一家小酒馆,简简单单要了两个菜,干掉一瓶二锅头。起子其实不会喝酒。没喝几杯他就显出了醉态。我便劝他别喝了。起子没听。起子说难得今天高兴。他想喝。我就由着他了。那天我俩基本没聊什么,可是我觉得我们挺对心思的。根本不用言语,就能明白。男人之间的明白。为了这种明白,我们喝了一杯又一杯。在无形中,我感到了起子内心里的那种忧郁。是的,一般情况下,起子给人的状态是阳光的,明朗的,像这样的情形,可真不多见。起子愿意让我很真切地看到他这种状态,说明起子很信任我。年轻人之间的信任是令人心暖动容的。我为这种信任而开心。我看着起子血红的眼睛,频频举杯,说些不明就里的话。起子也一样,信口开河,但不等我回应什么他就自顾自说下去。我知道,这样的机会对于男人来说,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单身汉来说,很是难得。我们一般是把自己紧紧捆绑、加以限制的。我们活在不自主之中。纯粹的放松,其实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是啊,放松……起子,起子,我的好兄弟,你现在终于彻底的放松了。我的兄弟。      8.兰兰说——      我们一起去了事发地点。那是县城最繁华的大街上。虽然已是晚上,可车还是那么多,人还是那么多。那个地方聚起了那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我的腿有些发软。要是没有燕子和美琴的搀扶,我几乎就站不住了。我能够感到,一阵一阵的寒意,掠过心头。   明亮他们过去看起子了。明亮不让我过去。他让燕子紧紧抱着我。我发现燕子肩头微微抖动。我想挣开她,她拥着我,泪眼婆娑。我没有坚持。   秋风起了。落叶飒飒的响,打着旋儿在脚前脚后盘旋。这些枯黄的叶子,撞击着我们的腿脚,撞击着我们的脸。   一个偶然,带走了那么多,那么多。   我的心里,是那么空,那么空。   ……      9.燕子说——      返回我们的宿舍,我们六个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良久良久,还是明亮率先提议:“我们喝酒吧。”   我们喝起酒来。成成下楼去,从小卖部提上来两箱啤酒。我们喝掉一瓶又一瓶。   成成一手拎着酒瓶,一手轻轻扬起,跳了一回迪斯科。孤独的迪斯科。无声的迪斯科。   除了喝酒的声音,啜泣的声音,成成轻挪脚步的声音,屋里一片寂静。   美琴流着泪,轻声的念:   我们曾经欢笑   我们同样悲伤   你的真诚   永远在我们心头   你的年轻   永远在我们心头   ……      10.夏冰说——      那天晚上半夜时分,我忽然醒来。醒来就再无睡意。脑子里异常清醒。强烈的痛感,让我泪流满面。   起子,我们亲亲的兄弟啊!   我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我们随意度过一个又一个平稳的悠闲的日子。我们很轻易就把这些日子挥霍掉了。   年轻真好,我们有那么些大把大把的时光用来挥霍。年轻也真是致命,无知就是一把利剑。当命运降临,没有选择的余地。没有。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到那些。我是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到时间的颜色。时间。蔚蓝。这些不相干的东西的关联,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相信那个晚上,我和明亮醉得一塌糊涂。我相信我俩当时是置身于真实境地。纯粹的真实。真的,没有比那更真实的时候了。当我们踉跄,当我们呼喊,当我们骂娘,都是真实的。就像起子的走开一样真实。就像我在默默的追思里,总想起一片清纯澄澈的蔚蓝一样真实。真实无比。      11.明亮说——      后来,常常在梦里看见他。我看见他,穿一身牛仔,抱着心爱的吉他,边跳边弹,边说边唱,长发飘扬。唱得最多的还是那首“成吉思汗”:   “啊成,啊成,啊成,啊成吉思汗,有多少美丽的少女都想嫁给他呀,都想做他新娘,他是我们心中的——偶像……”   他肆意地笑着,大踏步地转着圈子,长长的头发又黑又亮,随着他夸张的动作,一甩一甩的。   我始终无法相信,我的起子,我们的起子,我们共同的起子……他在驾驶摩托来尼姑庵的途中,会与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相撞……我无法相信。   有人路经事发地点,飞跑了来,告诉了正要走出少林寺的我和夏冰。      (2009.11.13-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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