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小说】咱有车了

　　小林家买车了！　　 听！那欢快的炮仗声。　　 四个连发的大炮仗，两串千响的小炮仗，高低错落，振聋发聩。不断有邻居聚拢来，看着锃亮的轿车，啧啧称赞。小林荣光满面。今天特地买了“中华”烟，见人就发。“中华”烟分软壳装和硬壳装，软壳的还贵一些，今天小林特地买的软壳的“中华”——平时最多只抽十多块钱的南京，就这样老婆还不断地唠叨。今天老婆不会有二话了吧。小林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爱车，美滋滋地抽着烟，回答着别人的问话。这车可是花了十七万买来了，当然硬是让老婆砍了两千，老婆砍价那个厉害啊。小林不得不佩服。虽说十七万都花了，也不在乎这两千了，可两千也不是小数目，能买很多东西呢。小林大手大脚惯了，老婆说没有她把着财，能买得了商品房？能买得了车吗？这话也不全对，买房的钱大多是父母的。结婚的时候没有买婚房，父母一直觉得亏欠他们，尤其看到别的同龄人都在镇上买了房，父母更是咬紧了牙关，省吃俭用，把棺材本都拿了出来，再加上跟亲友借的，总算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商品房。父母脸上添了彩，精神头更旺了，那点债不用小夫妻俩负担，老两口胳膊腿还能动，还能干几年。小林感激父母，装修的时候想为父母留个房间，可是老婆发话了：孩子眼看就大了，也得有个自己的房间；说是三室一厅，那个小房间只能算婴儿房，孩子大了就会嫌小，还不如现在就给他准备好，免得过几年还得动手脚；况且孩子上了学，还得做作业呢，做作业也得有地方，“婴儿房”不如就装修成小书房。于是向南的两间主卧，小林夫妇占了一间，儿子占了一间，当然儿子还小，有奶奶带着，这间房也算是祖孙俩住着。小林懒得跟老婆争执，谁说的，家不是说理的地方。　　 “哎，哎！哎，别动，别动！”看到有人要放下窗户玻璃，小林急了，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拦住了。这新贴的膜，人家交待了，三天不能开窗。这一开，钱都白花了。看到小林的脸色，那人讪讪地离开了车子。小林也觉得了自己过于急了，赶紧又掏烟：“呵呵，没事，没事，不就一张膜嘛，咱十几万都花了，还差这几百来块的。”财大气粗得似乎他随时还可以再买一辆车。唯有他自己知道，买了这车，他的烟从每天一包降到每天半包，这是老婆规定的，省下钱来还车贷。为了买这车，分期付款不算，老娘攒得三万块钱也贴了进去。小林本不肯要这三万，买房的债父母还没还清呢。可是老娘生怕儿媳妇不乐意，这近边买房买车的哪家不是啃老骨头的。老娘是怕儿媳的脸色。小林也没办法，婆媳问题似乎自古就是个纠缠不清的问题，从来没有解开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个“三夹板”，夹在中间两头不是，唯有求个太平。果然，把这三万给了老婆，老婆的脸色立刻由阴转晴：“我就知道老头老太还是有些私房钱的，我都听人家说了，前几年你老爸做生意还是赚了一些钱的，现在开农用车也还是很能来钱的。他们呀是想着贴补女儿呢，听说前几年借给你姐的几万块钱，你姐还没还呢，大概是不想还了。”怪不得这几天话里话外地说借给人家钱还不如自己买个车实惠呢。原来老娘早已听出来了。可是小林不敢有话，老婆那张尖刻的嘴不定能说出什么来呢。不过老婆也是很会哄老人的，这不，立刻叫过儿子，把今天买的一些给儿子吃的零食分了一些，让儿子给爷爷奶奶送去，就说妈妈给爷爷奶奶买的。其实这些零食最后还是落进儿子的肚里，然而这么一转手，老人心里舒坦了，他小林也就太平了。唉，做人难，做男人更难。　　 这会，啥难不难的，小林都抛之脑后了。咱也是有车一族了。小林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　　 “吃糖！吃糖！”小林老婆容光满面地提了一兜糖分给众人。　　 提车后去镇上新房子里兜了一下，在楼下的空地上放了鞭炮，并没多少人围观。在镇上都是进去出来防盗门“碰”的一响，大伙都防贼似的谁也不认识谁。老婆说，这儿总归不是咱的根，还是回家去放放鞭炮，让祖宗也光耀光耀。老婆说的这回家，是指回乡下老宅。镇上的房子买了快三年了，当初咬着牙买房完全是为了孩子上学方便。孩子上学时，他奶奶带着一块住这儿，星期天或者节假日就带着孩子一块回乡下。小林老婆离不开儿子，也跟着两头住；小林是无所谓住哪。说是让祖宗光耀，其实是自己想去乡邻前显耀一下。小夫妻俩不谋而合，赶紧再去买些炮仗，老婆还坚持要买些糖。如今这年代谁还稀罕吃个糖什么的。老婆说这是喜事，一定得甜甜蜜蜜的。于是又拐去买了糖。新车，又是生手，又兼老婆瞎指挥：小心，小心，三轮车，靠太近了。小林开得很慢，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此刻老婆发着糖，说着小林开车回来有惊无险的糗事，大伙一阵开心的笑，小林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正乐着，丈母娘来了。前几天老婆就跟自己的老娘透了口风，没想到老娘比自己的闺女还上心，一再叮嘱女儿，买了车后第一时间给妈打个电话。丈母娘要按乡下规矩给女儿家送些糕点之类，取“步步高升”的意思。车刚上完牌照往家赶的路上，老婆就给自己老娘的打了电话。丈母娘动作倒也蛮快，这么短时间就置办了这么一大篮的糕点，还带来两捆炮仗，两串千响小鞭炮。于是又是雷鸣轰响，热闹非凡。林家的场地上人越聚越多。小林夫妻俩进进出出不亦乐乎。两个老婆子彼此亲家母长亲家母短地聊上了。儿女买了车她们脸上也荣光。　　 晚上趁着兴致做完了夫妻之事。心情好，什么都舒心畅意。看着老婆红扑扑的脸蛋，小林忍不住又翻身上马。　　 “你今晚的精神头可是胜过当年了。”小林老婆半推半就，“明天你可得送我上班，有了新车，光便宜了你，我也得沾沾光，要不是还要还车贷，我也去考个驾照。求人不如求己，自有自便当。”一说起车贷小林不由软了，颓然下来。　　 “咋啦，咋啦。”小林老婆又揉又搓，虽说平时总要压小林半头，不让小林翻出自己的五指山，可是男人毕竟是男人，这个要没用了，自己这一辈子可靠谁去。　　 “我没事。”小林闷声闷气地回答。兴奋劲过了，实际问题就来了。你说买个这么贵的车干嘛呢？那些十万左右不也是个车，况且也合自己的身份。这么个车，自己这么点收入，别说想有所盈余了，光还贷只怕就要还上几年。孩子都这么大了，一分钱没攒，还要乱花钱。想到这么多钱就这么花出去了，小林此刻才想起心疼，有些暗怪老婆太爱面子。　　 原本买车这一项支出并不在小林的日程表上，尽管身边的同事、朋友都是小车出进，可是他们的收入跟他不一样。小林是个很实际的人，端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一辆车一年的费用就要抵上小林大半年的工资。虽说老婆的工资也不算低，养一辆车还将将可以，可是他们这样的工薪族，实在没啥必要购车。所以看着亲戚朋友同事中时有人买车，小林并不曾动过心思。开个电动车上班既安全也省钱。老婆总骂他胸无大志。小林不敢回嘴，在老婆的气头上争几句的话，即刻会演变成一场战争。老婆心情好的时候，小林也开玩笑，要是我有车有房有大志，我还能要你么。老婆斜瞟他一眼，不屑地说，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这可就说不定了。虽说自己没这个心，也没这个胆，但是有钱了，那些艳福艳遇什么的弯弯绕绕就缠上你了。不是说“宁愿在宝马车里哭，不在自行车后笑”嘛。小林只是开着玩笑，确实不曾动过买车的念头，至少这几年内他的人生大计中没有此一项支出。变化就在半年前。　　 儿子身体弱，三头两天的感冒，这回吃了近一个星期的感冒药，不见好转，老婆催着小林带孩子去儿童医院看看。儿童医院在市里，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小林有驾照，借了堂哥家的车，带着老婆孩子看病去。以前也借过，没付过租借费，但是小林也识趣，每次都是给邮箱里加了油。这回，老婆嘀咕了，上次才开了一段路，加了两百块油钱。意思是上次加多了，这回不用加了。小林真的就没转去加油站。几天后就影影绰绰有些话语传来，堂嫂话里话外像是说借给人车还得给人贴钱。似乎是还有一张罚单。日期就是小林去儿童医院的那天。这些话都是母亲从她妯娌的话里听出来的，拐了几个弯，或许就跟原话有了天与地的差别。小林并不介意，小林老婆可就不痛快了。同一个姓，同一个祖宗，平时的日子就一直比着过。堂哥家去年买了车，老婆心里不怎么没痛快。“看他们得意的，不就十万的车嘛，至于这么显摆吗？”“出出进进，喇叭按得这么响，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家有车了？”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小林并不为老婆的情绪所左右。堂哥家有车了，他也很高兴，至少自己用车也可以近水楼台了。但是住得太近，总免不了舌头碰了牙齿。老婆当时就要找人理论去，该给多少钱，他们一分不少。小林作好作歹拦住了。要被老婆这一闹，兄弟间的情分就没了，外人笑话不说，自己作为男人的脸面也没了。虽然这张脸面自有了老婆以后所剩无几了。老婆是拉住了，可是自此后老婆对买车上了心。什么系列，什么型号，什么颜色的，网络，4S店，老婆看了一家又一家，比对了这个比那个；务必以最实惠的价格买得最上乘的品质。这段时间，小林就光听老婆叨叨这个了。然后他也终于加入了这个战团，细致地分析了油耗，承重，提速什么的。毕竟这方面他比老婆要懂行。最后定了这辆别克君威。论品质，论气派，论价钱都要比堂哥家的高一个档次。小林满意车的质量，老婆满意车的气派，总之两人都满意了。可是为了这满意，这付出的代价也大了点，近两年内的节衣缩食，还只能抽半包烟。小林现在有些后悔。　　 “当当当……当……”小林老婆变魔术似的在小林眼前甩出一沓钱。小林眼前一亮：“哪来的？”　　 “我妈临走时给了一万块钱。女儿家买车，她也出一份子。”　　 “哇，太好了！”小林重又兴奋起来。一万呢，这么说可以缩短还贷期。　　 “我妈说什么都不肯收回去……一辈子省吃俭用，我都已经出嫁了，还给我钱，真是鼻涕流进眼睛里了……”　　 “我知道，我知道，丈母娘是最好的，最好的丈母娘生了个最好的女儿，我就有了个最好的老婆。”小林赶紧用好话堵住老婆的絮叨。老婆孝顺，舍不得老爹老娘这么大岁数了还累死累活为儿女受苦。但这孝顺，也只对娘家的老爹老娘，婆家的老爹老娘就不是爹娘了，怎么不见你把钱还回去呢。不过，这话小林可不敢说，再说，老娘看到这么豪华的车开回家，那个热乎劲比自己尤甚——这钱花得值。　　 第二天，老婆说什么都要小林送她去上班。其实不用老婆吩咐，小林正愁没地方去遛遛他的新车。老婆在纺织厂上班，七点就得上班，小林是八点上班，平时老婆上班去了他还没起床。今天早早起来了，精神抖数地发动了车子，临出院门时“呱呱”地摁了几下喇叭。新车这声音听着都爽。小林开得很慢，大开车窗，一路跟擦肩而过的邻居打着招呼“吃早饭呢”“这么早上街啊，要不要捎个脚”“上班去哪”。　　 “咱有车了不能眼高于顶，更得亲民。这话不对，是更得低调。”　　 老婆直笑话他，你这还叫“低调”？　　 上了大路，油门可就放开了；只是转弯的时候熄了一下火。堂哥家那车小林开着老熄火，也不怪借车时堂嫂的脸色不好看。现在不用看人脸色了，熄火了咱再启动。当初为了选自动挡还是手动挡两人还起了争执，因为这其中上下可浮动一万元呢。因开手动挡小林老熄火，所以想要买个自动挡的，老婆坚决不同意。不仅贵一万不说，而且费油。车子买来只是一时的事，用油可是常年四季的事了，这些都得考虑；再说了手动挡的开久了习惯了可比自动挡好，你看电视里放的豪华赛车不都是手动挡的，那叫一个酷！。老婆骂他目光短浅，做事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没决断，不像个男人。这买个车怎么也上纲上线到那个高度了。最后自然是听老婆的。　　 等红灯时，旁边车道的一辆面包车副驾驶上的女子一直看过来，小林不由挺了挺胸脯。开车的男人就是有派；男人嘛，有车才像个男人。　　 小林自觉车速也不是过快，怎么一会就到老婆厂子了。进了厂子大门，一些早到的女工已经开始淘米蒸饭了。这是上班必须做的，中午的饭上班时就已淘洗好，放进蒸笼，因为一上班你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吃饭，更别说蒸饭了。老婆下车，大声说着，下班记得来接我！脸色骄矜得犹如女王。只是小林太没眼色，也不知道下去开个车门。但是这会小林老婆没时间计较小林的没眼色，忙着开“记者会”回答问题了。　　 小林慢慢地倒车出去，车窗依旧大开着，耳朵里是令人满足的加了感叹词的“啊！你家的车真漂亮”“呀，这得多少钱哪”……　　 看看时间还早，小林拐去熟识的早点档。车子停稳，下车，摁遥控器，小林自觉潇洒异常。老板娘笑容满面了迎了出来：“哟，老板，买了新车呢，啧啧，这车真气派。”然后利落地拉椅子，抹桌子，殷勤地问今天还是老样子吗。热情里带着讨好，小林很受用。平时小林总是点一碗雪菜面或者榨菜面，最多再加个荷包蛋，三四块钱，今天冲老板娘这态度，小林觉得怎么也该照顾一下老板娘的生意，况且开了这么个车，吃碗雪菜面也不相衬。小林点了一碗鳝丝面加一个荷包蛋，十六块钱。可以抵他几日的早点钱了。老板娘脆脆地答应一声，好嘞！冲着厨房大声唱菜：“鳝丝面一碗，另加荷包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