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小说】大白梨

　　　　 先前下乡插队当知青时，在当地听说过许多传闻，大白梨的故事就是那时听闻到的，确切的说，这个故事讲述的只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但实际上却是对侵华日军罪行的血泪控诉。　　 开始那会，因为事关一个女人的绰号，知青们对此都很慎重，谁都没敢当着众人的面直呼过其名。这个叫大白梨的女人当时应当有五十多岁，但她准确的年龄却谁都不清楚，因为连她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出生在哪一年。大白梨是庆生叔的妻子，她是个非常和善的女人，她和庆生叔的恩爱在当地那可是出了名。据当地人传说，庆生叔对大白梨有恩，于是他们俩虽然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但俩个人说话时的语气似乎就和新婚时的年轻人差不多。私下的时候，庆生叔与村里人讲过自己的女人，说她的经历非常坎坷，我必须得心疼她，否则她便没法能活到今天。　　 大白梨有自己真实的名字，她叫白莉，之所以被村里人叫成大白梨，主要是因为她当初来自妓院的缘故，或许村里人都认为她很低贱，还有人说当年赵宝德就这样称呼过她。　　 当年村里的财主赵宝德去哈尔滨办事，他回来时白莉就坐在他的车上，当然那个赵宝德在解放时就已经死了，当时他已经将年近六十岁。赵宝德从哈尔滨回到家没几天，他便突然患上了重病，于是家人便赶紧找来郎中，而这个郎中又是赵宝德家的一个亲属，就是这个人直接和赵宝德的家人交待，说老爷子这是因为性欲不加节制而造成的身心衰败，这些话过去我已经和他讲过，如果他仍然不肯回头，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听到这个话，赵宝德的家人赶紧做出一个决定，他们安排小长工庆生早起就套车要把白莉再送回到妓院去，一同去的还有赵宝德的大儿子。有些事情的安排本身可能就充满着变数，当时马车刚赶到村口，正好有两只老鸹从头顶飞过，而且还怪叫了几声，结果赵宝德的儿子就认为不吉利，于是他便与庆生讲，说我肚子有点疼，我得回去喝碗姜汤，要不你就自己把她送过去吧，你就跟老鸨子讲，说是我让你送来的，过去天我再过去和她算帐。　　 那时白莉才十几岁，瞧她的脸蛋确实不象穷人家的孩子，她的长相非常清秀，但她的身材也特别单薄，尤其是这一大早就被人家倒背着两手给捆绑起来，那个模样实在是太可怜。瞧着赵家的大公子匆忙的跑回去，庆生的脑子就飞快的转起来，他当时看白莉的感受就是心里一阵阵的难受发冷，她才这么小的年龄，如果自己不伸把手相救的话，那自己就和赵家人一样的狼心狗肺了。庆生也姓赵，但他一直不愿提自己的姓氏，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和赵宝德一个姓，如果提到这个姓氏，那就是自己的耻辱。后来庆生叔和知青们讲述白婶的事情时，他还告诉知青们，说你们叫我庆生叔就可以，千万不要提那个“赵”字，我一想起赵宝德做过的那些缺德事，我牙根子咬的都疼。　　 庆生叔赶着马车朝前走着，他的两只眼珠子就转起来，他在算计着如何能从赵家人的视线中跑掉。　　 大哥，你能不能把我手上的绳子先解开一下，我的半个身子都被绑的没知觉了。小白莉突然怯声声的讲了一句，说大哥，求求你先把我放开一下，我要下车去撒尿。　　 庆生从来没有与女孩子这么近的讲过话，尤其是他听说小白莉要去撒尿，他的脸便红了起来，于是就赶紧告诉她，说你还有心思要去撒尿，你马上就要被人家卖到妓院去了！　　 遭遇到庆生这样生冷子的一句话，白莉便再没有了声音，当时她什么话都不再讲了。后来庆生回过头去瞧她的时候，白莉当时正在默默的流着泪水，她的脸部已经被泪水抹乎成了一片。庆生这才同情的讲了句，说其实我正在想办法救你逃出这个火坑，可我又担心你逃走之后找不到活路，我不知道你家在什么地方，还有没有其他别的什么亲人？　　 听庆生这样说，白莉便放声哭了起来，后来好一会她才与庆生讲，说我爹娘都被日本人给抓了去。又说她现在最想的事情就是去找到自己的爹娘。　　 这就是白莉当初的情况。当然了，后来是庆生带着她直接赶车逃出了虎口，可那会他们俩根本就没有去处，因为庆生就是当地人，他长这么大并没有离开过村子太远。白莉告诉庆生，说她的家就住在五棵树那里，本来爹和娘说好了要带着她进城去办理货物，结果他们就在城里被日本人给抓去了。　　 听到白莉这番话，庆生心里就来了主意，他觉得白莉应当还有别的亲人，她怎么也不会象自己这样，家里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庆生赶着车，他们就一路打听着直奔五棵树的方向而来，但后来因为手里没有盘缠，于是就把车马都变卖掉，这样他才陪着白莉找到五棵树这里来。　　 原本庆生还认为，来到五棵树这里之后，一定会找到白莉的亲人，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们找的这个五棵树与白莉家的那个五棵树根本就不是一个地方，而这这又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　　 就是在这个逃亡的过程中，庆生与白莉便结下了友谊，他们两个人虽然年龄相差了七八岁，可白莉这时候却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她深深的感悟到，庆生是冒着生死的考验把自己带出了火坑。来到五棵树这里时，他们两人已经身无分文了，而这时庆生因为已经变卖掉身上的衣服他又患上了重病，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寻找白莉的家人，于是白莉便自作主张，她把庆生硬性的扶到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并且和人家讲，说我们俩是两口子，我们俩本来是要回娘家去，可我们却迷了路。　　 那户人家非常同情他们，先是这家的女主人帮着白莉把庆生扶进去，然后又安排她的男人赶紧去找些草药给庆生治病，这才使庆生躲过去一劫。到了第二年夏天的时候，这时庆生已经打听清楚白莉家的真实地址，原来她家住在哈尔滨那边的五棵树。于是便把打工挣下的一些钱给了收留过他们的人家，然后带上剩余的盘缠便上了路。　　 一九四七年的时候，白莉的母亲突然回到了老家，这时白莉才知道爹娘当年被抓走之后的那些事情，原来爹被日本人直接就送进了一个叫“七三一”的地方，而母亲却被日本人直接就抓去了日本人的随军妓院做慰安妇。白莉此时最关心的自然是母亲，亲人相认之后，那个激动就不再提了，因为白莉母亲的身心此时已经遭受到极大的催残，很多事情她都已经记不得，有些事情如果偏要让她仔细的去回想，她的头脑很快就会混乱起来，仿佛她受到过什么重大的刺激。而真实的情况也确实如此，那么大一场灾难突然降临在身上，这种事情谁都无法能够承受。　　 全国解放以后，庆生原本马上就要回老家，但白莉的母亲这时因为身体的状况太差，另外自己的两个孩子又太小，于是他就听从了白莉的意见。直到一九五三年，白莉的母亲去世，这时庆生才带着一家人去找到那个曾经叫“七三一”的地方，而这里已经变成了废墟。直到这时，他们才从当地人那里打听到，原来这里是日本人用活人做实验的地方，白莉就猜测，或许爹已经被日本人做了活体解剖。于是庆生便去买了一些烧纸，并带回了一些供品，他们就在这荒芜的地方祭奠完亲人，然后便匆忙的赶回了老家。　　 当年的赵财主已经去世，可赵家的后人还在，他们家当时有几个人在国民党部队做事，后来又被解放军收编，结果他们在当地仍然很有势力，于是有些关于白莉的话就重新被提起。很快就有消息传到庆生这里，说当年赵宝德病愈之后，他第一个想起来的人就是白莉，并且和家人急头掰脸要把她找回来，说我就是要白莉！　　 或许是赵宝德口音的关系，要不就是他家人听差了，反正他们就听成了白梨。　　 庆生带着白莉回到故乡，他们很快就安顿了下来，但就是因为赵家人的随意传言，大白梨这个称乎便被人们给翻找出来。后来白莉和庆生也讲过，说当年我流落街头的那些日子，就是妓院的人给收留了我，否则我就得饿死在街头，那时候我还很小。白莉又说，妓院的人当时并不管我有多大，他们总是讲这里没有白吃饭的，于是他们就给我起了个艺名叫——小白梨。就是那次我冲着赵宝德哭述过一次，于是他就把我带了出来。　　 白莉认为，可能是因为赵宝德与他们的家人讲过这件事。白莉对赵宝德和他的家人并不是十分痛恨，她还认为，如果赵宝德不把自己从妓院那里赎出来，她就不会遇见庆生，那她就仍然活不下来。　　 那一年中日邦交正常化时，白莉就仿佛得了一场重病，她不吃不喝有十几天，后来还住进了医院，庆生叔这才从她口里才追问出真相，结果劝了她好长时间，这一页才被翻了过去。　　 白莉的精神状态似乎也有些问题，她对庆生叔的感情肯定没有任何虚假成份，可她很任性，总是她管着庆生叔，家里的事情也都是她说了算。知青们都管白莉叫白婶，她也喜欢听这样的称呼，因此她就成了知青们的贴心人，随便哪一位知青都可以到她家里去吃饭，她还就是不烦。按白婶的话讲，你们这么小就离开爹娘真是不容易。或许是知青们的经历触碰到她的哪根神经。白婶最大的特点，就是她的相貌保持的特别好，她还非常有教养。后来白婶还和知青们讲过，说她的父亲原本是位教书先生，学校放假的时候，爹就会带着家人去城里做生意，因此她家的日子在解放前就非常富裕。白婶和庆生叔只生了两个孩子，那还是他们在五棵树时养育的，后来她跟着回到庆生叔的故乡时，可能是因为她的精神压力过大，于是便一直都没有再生育。　　 那一年知青们被大批的抽调回城，临送几位女生上车时，白婶她还非常难过的掉下泪水，她告诉知青们，说你们要记住经常回村子里来看看，白婶肯定不会忘了你们。后来车要开的时候，她却开起了玩笑，说你们如果忘了白婶也没关系，你们在看到那种大白梨时，那就能想起白婶。马上就有知青告诉她，说白婶你是天下最好的人，我们什么时候也不会叫你的绰号。白婶却淡淡的讲，说那都是历史，当年就是日本人把我爹娘给抓走的，这一页在我心中永远都翻不过去。　　 或许这就是白婶她肯跟随庆生叔回到故乡的缘故，因为在她的心目中，日本人永远都是恶魔，那个烙印刻得实在是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