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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来顺(小说)

时间:2020-04-25 01:35
  今天天气预报说最高温度有37℃,他娘的,天气瞎报,起码有四十度。李来顺与同行大头在树荫下骂娘。虽说是在树荫下,发烫的水泥地泛起的一股股热浪,让两人不住地用毛巾揩汗。来顺刚才拉一个客人去医院时,已经在医院的水龙头上洗过一把脸了,又在门卫那里把自己随身带的塑料茶瓶倒满了。门卫的老头意见很大,说来顺的茶瓶简直就是一个茶壶,倒满一瓶,半个热水瓶都不止。来顺早就混熟了,腆着脸说,你个死老头,喝你一点子水,你也心疼,这用的又不是你家的水,你家的电。   老头回骂,你个跑死鬼,不花我的水,我的电,还花我的功夫呢,你每天挣的钱舍不得吃舍不得花,水都舍不得买一瓶,你说你的钱都哪去?都塞了狗洞了?   你个老混账东西。来顺笑骂着离开了。   李来顺跟好几处的门卫都混得比较熟,平时去躲个雨,倒杯水,没客人时唠一会嗑。门卫上那些老头也乐意来顺去停个脚,说说他拉车听来、看来的新鲜事。来顺长了一张说书先生的嘴,按他自己说的,都怪自己命不好,没出生在好年代,要赶在现在大学生一扫一簸箕的年岁,自己也混个大学毕业,不当国家主席,也弄个什么部门的发言人当当。别看来顺只有小学文化,因为一直关心国家大事,每天的新闻联播从不落下,来顺说起时事政治那是一套一套的,学说那个外交部发言人的话也是像模像样,只是普通话带着浓重的方言味。有时把客人逗乐了,原本寂寞漫长的一段路,一忽就到了,客人一高兴,也不要他找零了,所以来顺的生意明显比别的同行要好得多。   来顺很满意自己的工作,自由自在,不受束缚,收入也不错,还能见世面。大街上发生个什么事,他总能第一时间知道,然后闲时跟同行或者那些门卫老头、补鞋老头吹嘘去。这工作多爽气,想做就做,想歇就歇,自己就是自己的老板,不用看人脸色,最重要的是还锻炼身体。看看自家隔壁那退休的老头,什么高血压、高血糖、痛风,隔三岔五听说住院去了,照来顺的理论,这都是闲出来的毛病。看看他李来顺,虽说六十有二了,身体依旧倍儿棒,手上脚上有的是劲,一二个小伙子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这都是平时踩三轮车锻炼出来的,一口气骑上三里地,气都不带喘一下。来顺对工作的满意度还表现在对爱车的日常保养维护上。看看别的车,都是灰不溜秋,油漆斑驳,似乎经过了万里长征的模样。来顺的车常年都是簇新的,车身刷上绿色的油漆,像春天的颜色,看着就养眼。过段时间,来顺就会给爱车上漆。来顺的车总能闻到一股新漆味。坐垫及靠背,来顺用的是紫红的丝绒布,紫红的看上去尊贵;夏天把丝绒坐垫取了,换上竹垫子。车子顶棚,用的是鹅黄色的防水涂层布,又显眼又能遮雨挡太阳。冬天的时候,为怕客人着凉,车子四周还会围上一层涂层布,前面还有个门帘,找不到跟顶棚一个颜色的,就用别的凑乎了,但都是簇新的,免得客人嫌脏。整个车子别人看着五颜六色,滑里滑稽,行走在大街上,倒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至少来顺这么认为。   这几天高温,啥装饰都用不着了,座位上只搭了个竹垫子,棚子是必须的,遮阴,即使这样,太阳依旧像要穿过涂层布的阻挡,炙烤得人像熏鱼。   “要是下场雨就好了。”大头看了看毒辣辣的太阳说。   “屁,下一场热一场,还没过三伏,下冰雹也凉不了。”来顺又擦了一把汗说,“还是跑起来有点风,这样干坐着反而更热。”   “你个贱坯!干坐着还这么出汗,跑起来,汗下得眼都睁不开。”大头骂了来顺一句。   “那是因为你头大,盛得住汗。”来顺打趣大头。大头本名不叫大头,就因为头大如斗,所以被人叫作大头,本名几乎没人记得了。头大,汗多,天气一热,大头就在车头上挽上两条毛巾,替换着擦汗,不然汗水流得眼睛都睁不开。即便如此,大头的眼睛依然红红的,那是汗水咸的。   即使天气如此炎热,来顺和大头依然没有想着休息。越是极端天气,生意就越好,价钱也可以适当提高点,客人都能理解。今天这样的天,虽说没事谁也不会出门,舒舒服服躲在空调下多好。可是总有不得已要出门,买菜的、上学的、看病的……天太热,不愿赶路,于是平时最节省的老太太们出门都会叫辆三轮车。来顺和大头等的就是这样的主。这会大中午的没人出门逛街,来顺和大头就在树荫下闲聊。肚子里不知灌了多少水,还是觉得渴。   “嗨,来顺,你瞧,那边多凉快啊!”大头挤眉弄眼地说。来顺顺着大头的视线看去,是一家门面上啥都没写的店面,玻璃门后几个穿得特清凉的女孩子。来顺明白这是什么所在。    “你这死小子,昨晚又去东江路了吧。”东江路是本地“红灯区”的代名词。大头倒也不否认,嘿嘿一笑。   “你小子,累死累活的钱都塞了狗洞,值不值啊!”来顺笑骂大头。   大头晃晃他的大脑袋,嬉皮笑脸地说:“男人嘛……嗨,你还真别说,最近那边新来了几个,虽说不太年轻了,可咱这岁数,年轻的也消受不起,哪天你也跟我一块去试试?”大头撺掇来顺。   “你这条骚狗,看你哪天得了病,可别叫屈。”来顺用擦汗的毛巾虚空地打了一下大头。   这个行当里几十号人,大头就跟来顺亲,什么话都能跟来顺说。大头很多年前就没了老婆,一直没有续弦,这小子一直偷偷摸摸上那种地方,来顺说过他很多回了,大头都当耳边风,还猥亵地说,咱老是老了,可雄风不减当年,照样可以把人搞得叫天叫地。   猥亵的表情再加上猥亵的动作,有时把来顺说得下面起了反应,可来顺绝不会跟大头去那种地方。那是什么地方,自己孙子都快小学毕业了,被人知道,还不羞了祖宗八辈。可是大头没遮没拦的话还是在来顺心里存了影。晚上跟老婆子求欢时,老婆子很不乐意:多大的岁数了,还折腾这个,一只脚都跨进棺材了,也不怕人笑话。被老婆子一通骂,来顺就失了兴致。   这几天就算强壮如来顺,也是胸闷气短,精力随着汗水消耗了——天气实在太热了!    这死小子,这么热的天还有精力玩那个,来顺上下打量大头。蓬乱的花白头发,皱瘪的脸,除了头奇大,身子却是精瘦精瘦的,像个“鸦片鬼”,身子都让女人掏空了。穿着一件不知哪要来的广告衫,乌七抹黑,一条姜黄色的西装短裤,九十年代流行的那种,也不知谁翻箱底翻到了,扔了也是扔了,白送给他的。裸露的皮肤因为长年被风吹日晒,早成了酱紫色。就这么个穷老头子,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白白地把钱扔水里了。来顺实在想不通大头的这种行为。   “你看我做什么?不认得了?”大头捧着水瓶正要往嘴里灌,看见来顺这么奇怪地上下打量他,停在半空不解地问。   “我是在看,你哪天要是虚脱在女人床上,我要不要去给你收尸?”来顺没好气地说。   “去!好好的,触我霉头。”大头仰头把水灌进嘴里,嘴角涎下一股水流,沿着脖子一路往下去了,濡湿了汗衫。猛喝了一气,而后用粗糙的巴掌把嘴角的水渍连同汗渍一块抹去了。   两人正聊着天,一个女人坐上了来顺的车,也不说价,简短地吩咐一句:“去东江路六十号!”   大头避过客人的眼睛朝来顺挤眉弄眼,来顺知道大头啥意思,也不理他,说了句:“好嘞!”车子立刻跑起来。这种不议价的主最好商量了,到时多说两块,人家也没意见;要碰上几个例外的,市场价还要再减掉一两块,来顺也不争执,人家给多少是多少,和气生财。从这边过去到东江路,起码有三公里,这么热的天十块钱是至少的,遇上一些大方的,要个十五块也不成问题。来顺已经盘算好了价钱。   东江路六十号在东江路的尽头,还带拐个弯,属于比较偏僻地段,不是特意,很少有行人经过那里。踩了几十年的三轮车,来顺闭着眼都能在这个小城转一圈。一路走过那些半掩的门,门后雪白的大腿,雪白的胸脯。东江路早已臭名远播。有时看见大街上那些穿得特省衣料的小姑娘,大头就会说,这准是东江路上的。这些来顺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这里的生意好做,不论男女都不怎么讲价,凭你开口就是。所以来顺每天都会在东江路上转几个来回。那些炫目的白花花的肉,他早就看习惯了,这些都跟他无关,他只是路过。   停在东江路六十号门口,来顺并不下车,等着女人付车钱,然后掉头。   女人慢条斯理的下车,打开阳伞,说:“师傅,我身上钱花光了,你跟我进屋拿吧,太阳太大,我不高兴来回跑了。”   来顺听话地下了车,跟女人进屋拿钱。进了屋,女人却并不急于找钱,把阳伞搁在门口的鞋架上,又打开了空调,回头随意问道:“你要喝水吗?”这随意的态度让来顺怔了一下,仿佛来顺不是来取车钱的,而是这里的熟客。   “不,我不喝。”来顺站在门口,心里说,你把钱给我,我就走了,谁跟你磨蹭啊。   “你把门关了吧,开了空调,冷气都跑掉了。”女人似乎忘了付车钱这回事。   来顺本想张口要钱,手却不由自主关了门。   “好热!”女人说着,脱了外面的蕾丝短袖,里面是一件薄纱的吊带裙,紫罗兰的胸罩带子映着白皙的皮肤,很显眼。来顺赶紧把视线挪开。   “喝杯冰水吧,看你热的。”女人咯咯笑着,递过来一杯水。空调力道很足,这一小会的功夫,屋子里已经凉下来了。来顺却觉得背上沁出了汗。接过水,一饮而尽。   “你身上全是汗味,要不要冲个凉?”女人那白花花的胸脯就在来顺鼻子底下。   “……我……我……”来顺本来是想说,我是来取车钱的,可话就是卡在喉头说不出来。   女人太年轻了,至少对来顺来说,实在太年轻了,三十出头的模样,素净的脸。那年轻的气息就像今天的太阳,炙烤得来顺忘了进屋的初衷。女人牵着来顺去冲了个澡,接下来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当来顺昏昏然走出小屋时,前后也就二十来分钟,来顺搞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只是口袋里少了一百元钱,至于车钱,来顺早就忘了。来顺看看自己,依旧短袖汗衫,下身是儿子不要的棉布长裤。棉布吸汗,而且白天太阳太烈,上半身有棚子遮着,下半身就一直被太阳烤着,所以来顺总是穿着长裤。怕裤脚绊着脚蹬子,来顺还用两个铁夹子把裤脚往外夹了一下,脚下图凉快蹬了双拖鞋。自己还是自己,并没变样,那刚才一定是魔鬼附体了。来顺左右扫视了一下,目光闪躲,原本壮硕的身子有些佝偻地踩着三轮车快速离开了。   这天,来顺早早收工了,对老婆子说,今天太热了,人有些发昏。老婆子紧张得又是水,又是电扇搬过来。来顺却并不坐下休息,扛起锄头进了自留地。   “老头子,你不是说人不舒服吗,这地就不用收拾了,早上凉快,我明天早上收拾去,你先歇歇。”   “我现在又不昏了,趁现在太阳下山了,我先把地翻了,明天你再种上些空心菜。”   “这死老头子,今天变勤快了。”老婆子暗自嘀咕。平时除了每天在外踩三轮车挣钱,到家就是一大爷,油壶倒了也不知道扶一下,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来顺每天依旧在东江路上转几个来回,只是好多天没有走过那地方。他确信那天一定是有魔鬼控制了自己。可是这个魔鬼却不肯离开来顺的身体,几天后,来顺再次走进了东江路六十号。   当警察使劲敲门的时候,来顺慌得两条腿套进了同一个裤管中,一边下意识地叫着“快点,快点”,也不知让谁快点。   罚款三千,拘留七天!   来顺死的心都有了!   七天里,老婆子、儿子、媳妇谁也没来,唯有女儿来过一回。当着女儿的面,来顺羞得脑袋差点钻进裤裆里。女儿也没说什么。女儿能说什么呢。只说罚款已经交了,带来点日用品,“七天很快就过了,爸,你自己在里面多保重”。来顺羞愧难当,不由痛哭流涕,女儿也跟着哭。   七天过了,来顺回家了。准确地说,来顺是溜进家门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家一定都知道这事了。来顺恨不能自己有隐形术,路上却还是不时遇见熟人。   “回来了!”   来顺听得出那客套话中有看笑话的意思,只好含糊地点点头。   老婆子没有理睬进屋的来顺。来顺讪讪的。   吃过晚饭,家里难得的人员齐全。来顺的两个舅子、两个妹妹都来了,再加上老婆子、儿子、儿媳、女儿——女婿怕臊了老丈人,没来——满满一屋子人。来的重点不是声讨李来顺。   “错误犯了已经犯了,已经受到了处罚,咱就不追究了,人嘛,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犯个错,关键是看以后,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大舅子以前在村里当过几天支书,说话就像领导,“大家也别盯着先前的错误不放,来顺的人咋样,我们还是清楚的,他也已经知道错了,我们不能抓着人先前的错误不放,总要给人改正错误的机会,以后大家该咋对待还是咋对待。”   大舅子发言完,小舅子说话:“我说姐夫,你也真是的,这么大把年纪了,也不怕人戳脊梁骨,连带我们都抬不起头,好几个人问我‘你姐夫咋样了’,你说我咋回答。”看来小舅子的气还没消。只怕这样的家庭会议开过几回了,只是先前独缺来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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