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小说】琉璃果

　　戚夫人的美，人人都讲不出，只是说好。但究竟好在哪儿，说得的人却大都面面相觑。戚将军远在塞外，留在戚夫人身边的唯有小女琉璃。　　 春日的阳光暖暖在映着床沿，戚夫人想出府逛逛。　　 整好了马，配好了鞍，五岁的琉璃和她一起踏上了西去的路。家人都要跟，戚夫人说，我只想和女儿一起乐乐。然后，所有的人止住了脚步。守门人打开了府门，戚夫人的白衫和琉璃的红袄配成一幅画，慢慢地消失在升起的晨光里。　　 西边的山叫香雀山，传说有美丽的香雀鸟曾在这里栖息。但是没人见过香雀鸟的样子，也没人嗅到过香雀鸟的气息。戚夫人不相信有那种鸟，她对家人说，鸟雀香气袭人未必就好，生得快乐才是本真。　　 戚将军从来不把戚夫人作鸟，他视她如生命，给她很多的自由。别家俏丽的女子出门前呼后拥，只有戚夫人出门常常是一个人，或者只带着女儿琉璃。　　 人人见过戚夫人，人人不知道如何描述戚夫人的好。　　 “她很漂亮，也很温和——”　　 “不是温和，是大气！”　　 “不是大气，是高贵！”　　 “高贵，就是这样子的么？我看她待人挺和善！”　　 戚夫人的马从不踩坏农人的庄稼，戚夫人的眼光也总是停留在农人的身上。“将军保家卫国就是为了百姓安康，子民开心才是为国之本！”　　 但她的兄长不这样认为。他认为百姓就是百姓，皇族就是皇族，不能因为亲民失了皇家本份。于是，全国的人都更喜欢戚夫人，喜欢爱笑的琉璃，不喜欢她那个鄙视百姓的皇帝哥哥。　　 冬日的风横扫过伊都城，羽毛般的大雪飘洒而落，遮住了行人的路，也遮避了行人的眼睛。在这样的日子里发生了兵变，起兵的人叫杨冥，是西城的领兵都统。戚夫人喜欢寻欢做乐的皇帝哥哥手无缚鸡之力，三个月不到便交了关。而此时能征惯战的戚将军尚在塞外与敌人恶战。　　 街道上充斥着狼藉，路人皆行色匆匆。　　 三匹黑马驱向戚王府，六只握过刀剑的手叩开了戚夫人的绣云阁：“王的命令，夫人务必前往！”　　 戚夫人整好衣妆，修好容颜，带上女儿琉璃，踏上熟悉的皇家台阶，不由得感慨万千：“兴百姓兴，亡百姓亡，杨即做了王，当好好地对待天下苍生。”　　 枯瘦的杨冥转出了藏书阁:“夫人至理名言，杨冥当记心中，只是征战多年，忘性极大。夫人能否日日相陪，时时提醒！”　　 “刁蛮之徒！凡事皆有理数。吾本有家之人，何来日日相陪？”戚夫人的脸颊激起了温怒，“将军征战在外，知我如此如何安心，王还是以国事为重，天下为大！”　　 杨冥抓过琉璃：“都说琉璃是你的命根，我想知道没了她，夫人会如何再想苍生。天下之大，为我所用。西山之上，唯香雀鸟儿稀有。夫人貌美，冥为何不能求之！”　　 一干人等呈上金缕玉衣，珠翠玉石。“应我，天下归你，百姓归你，事事依你！”杨冥一展袍袖，笑声中充满了诱惑。　　 “王晚矣，有戚将军在，吾唯有苦守！”夫人眼望着女儿琉璃哭号的表情，心如刀绞，语气坚定。　　 三日后，宫中女子一律着白衫。杨冥探过狸一样的头：“我要在宫里的每一个角落看到你的身影。你着白衫，宫人一律白衫。你着红衫，宫人一律红衫，直到我收见边塞快报。”　　 “何种快报？”戚夫人的眼里充斥着怒火。　　 “将军为国捐躯的消息——”杨冥狂笑着离开。　　 月光中，琉璃和戚夫人对面而泣！　　 冬的风切割着瓦舍，切割着戚夫人的容颜。为琉璃她必须活着，为将军她必得嫁人。蛇蝎一样的心肠在等着她，冰一样的日子在等着她。花般美貌逐日消瘦，明睐之中多了许多愁惨。白衣换成黑衣，宫里一片黑色。白衣换成蓝衣，宫里一片靛蓝。心情换成黑夜，香雀鸟儿入了笼。　　 一封休书到了夫人手上。“为国，当嫁；为家，亦当嫁！”　　 送信之人大号：“将军伤重气绝，只盼夫人和琉璃好！”　　 滴滴清泪洒落，阵阵心痛震荡，依在窗棂上的戚夫人一脸沧桑。“将军气绝不是为国，而为儿女情长。想不到的结果，想不到的悲凉。天下百姓自有天命映照，我通天的能力亦不过一身艳丽的皮囊。只可怜小女琉璃，没了爹，再如何没了娘——”　　 “守孝三年，本是理数，王应当明白！”戚夫人抹掉泪珠走出宫房。“自此，我一身绿衣，只求天下兴旺！”　　 “三年太多，一年怎样？”狸一样的笑容挂在杨冥的脸上。　　 “不可！三年之后，吾便是杨夫人，小女便是杨琉璃。三年之中再提婚事，我愿以血相溅。”夫人的眼光透着冰霜。　　 “既如此，依你！”杨冥挥了挥干瘦的手掌，“天下百姓一律绿衣，只待夫人披红——”　　 岁月是缩进记忆里的河，思念是岁月里挣扎的夜。夫人梦里梦外与将军会面，泪满锦被，苦满罗帐。　　 琉璃病重，夫人日日啼哭，泪如红豆。杨冥以救琉璃为名，提出圆房。痛定思痛，夫人决定早嫁。杨冥大喜，邀天下能工巧匠入宫，收拾宫院，装点庭房。夫人被花般宫女簇拥，移驾灵台阁。所过之地，红豆遍洒，阵阵异香。　　 灵台阁上，众人着红，粉色花瓣铺地成绣。杨冥一脸痴笑：“等今天，等得我白发横生，夫人心太重！”　　 夫人眼拂过楼台，白玉石上刻满“戚”字。“琉璃好便是你的好，琉璃不好便是我的亡！”　　 “自然，我已召天下药官入宫，为各地医者封爵，治好琉璃，如救天下苍生！”　　 午时时分，礼炮轰响，成亲的乐曲响彻天宇。杨冥携了夫人的手入宫，却在转身时听到了一声悲鸣。　　 守候琉璃的丫头扑倒在石阶之上：“夫人，琉璃去也——”　　 痛苦的夫人绽开了笑容，一步步地挪向悲号的人：“好好安葬她，我会在天国携她与将军同归！”　　 百丈高台落下一片碎红，红豆如珠弹落，颗颗血色。　　 经年后，灵台阁下绿树成荫。树结红豆，果粒坚硬，灿若琉璃。后人谓之：琉璃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