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初恋

　　这个草绿花红的五月，钰刚从旧金山飞来的航班上下来，就飞速地组织了一场中学好友聚会。地点定在银河大酒店。　　 钰早早来到银河预定的包间，一边点菜，一边等昔日同窗。同学们零零星星地来了，不多，就七八个人，都是旧日关系不错的，没想到一个男同学也没来，清一色的娘子军。　　 直到最后一个同学走进包间，钰也没看到她渴望多年的身影。也难怪，她1998年夏天随离异的父亲离开锦城去旧金山一晃就是12年了，她和夕一直都没有联络，她以为只要一回来，就能在第一时间见到夕。　　 时光之手把昔日的青葱女孩仿佛一下就抚摸成了成熟女人。改变的是容颜，没变的是友情。大家见面寒暄几句之后，在酒肉饭菜的腾腾热气中，昔日的温情就漫漫回来了。　　 也许没有男人在场，她们放得更开，像出笼的鸟儿。嬉笑打闹，讲笑话，素的荤的都来，猜拳，行酒令……　　 酒至半酣，钰突然提出，猜拳输了的人不再喝酒，而是要讲一个初恋故事，女主角当然是自己。　　 “哇”、“耶”……大家纷纷鼓掌响应。　　 第一轮输了的人是晴。晴是个内秀的女子，跟以前一样，还是有些腼腆。好在喝了点酒，才迟迟疑疑地把心底那个最隐秘的角落打开。　　 “……那时，我最迷恋的人就是高三理科班的李晓俊。最初，我并不知道，那个每天中午，在我们女生楼下的操场上打篮球的男生就是高三年级冠军李晓俊。有一次，他的篮球突然飞上了二楼，不偏不倚，朝我们宿舍飞来，那时我刚好在阳台上晒衣服……我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他的。可我不敢告诉他，当我后来知道他就是李晓俊之后，就更没有一丝勇气向他表白了，而且，尖子生是我们学校的国宝，哪个有胆量去招惹呢？向他表白，无疑是自取羞辱和灭亡……不过从那以后，我开始发奋学习，后来考生了他所在的大学……”　　 “在大学里可以自由恋爱，你和他一定恋爱了……”　　 “来不及了，他已经恋爱了。我只能默默地关注他，远远地看着他，从别人那里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工作了，结婚了，生子了……我想我们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因为我们从没说过一句话，他根本就不认得我！你们知道吗？就在我结婚那天，他居然来了，他说他在搜狐网上的校友录上看到了我结婚的消息，校友一场嘛，应该来庆贺一下的！……那天我喝了生平中最多的酒，哭得一塌糊涂……”　　 “亲爱的，别说了。”钰看着流泪的晴，递给她一张面巾，没想自己的眼睛也酸了。　　 “嗨嗨嗨，姐妹们，我来说个轻松诙谐版本的。”玥摩拳擦掌，当年的那个小太妹形象又出来了。　　 “其实我跟潮当初在学校的那点事，姐妹们都知道。我开始对潮并不来电，相反还挺讨厌他的，觉得他不像个男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虽然我们前后排坐了大半个学期，十句话都没说上。记的有次我到学校外面的烧烤摊吃坏了肚子，一节课下来，跑了两三趟厕所，课间休息时，没想到潮悄悄塞给我一瓶‘泻立停’，连水都好准备了。知道吗，这世上，连我妈对我也没有这么细心过，我当时感动得一塌糊涂……哈哈，我后来就不管不顾地粘上他了。反正他跟我一样也是考不上大学的料，谁也不影响谁……虽然他是个穷鬼，但一直都挺让着我，心疼我……”　　 “美得你，你恐怕自己都不晓得，你那时在学校有多招摇！像个发情的小母狗！你们是不是那时就那个了？哈哈哈……”　　 “我呸！”　　 “你儿子都快上初中了吧，还想抵赖！”　　 “stop！别开玩笑了！其实我挺羡慕玥的，恋爱、结婚、生子都比我们超前！你看她都幸福成什么样了！其实，我觉得，对一个女人来说，婚姻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嗨！这不都是拜班主任李老太和校长大人所赐！要是他们当年棒打鸳鸯……如果我和潮都是优等生的话，就说不清了……”　　 玥突然不说话，大家也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都静默着。钰打破了沉默。幽幽地吐出了一句：“你们、你们和夕有联络吗？”　　 大家都缓缓地摇摇头。　　 “她和嵩……”　　 大家又缓缓地摇摇头。　　 突然，钰捉住玥的手，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玥：“告诉我，好吗？”　　 玥好像不忍心的样子，沉默了一会，脸上的笑容像花儿一样凋谢了。　　 我们都晓得，高一那年的国庆晚会，夕用古筝弹奏了一曲《梁祝》，好多男生都被她迷住了，其中就有嵩。嵩喜欢夕，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甚至连李老太也晓得这事儿，只不过她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说不定在校长大人那里还尽量捂着呢？两个都是她的得意门生，她能怎么办？况且又没见他们明目张胆地谈恋爱。　　 我们一直以为夕嵩和夕是相互喜欢的，心知肚明的，要不样，高二分班时为什么都选择了文科班呢？我们心里都希望他们能成一对呢，金童玉女嘛，他们就是为彼此而生的。　　 唉，原来我们都错了。有一天，好像是钰离开学校去美国的第二天，学校召开了一次师生大会，在会上宣布了对嵩开除学籍留校察看的处分，因为他犯了在校期间谈恋爱的校规。学校既没有公布恋爱的另一半，更没做任何处分。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谁让夕是校长的千金呢！　　 正在大家为嵩愤愤不平，暗地里要揪出那个该死的告密者时，有人告诉嵩：原来，他以前写给夕的那封情书竟然落到了校长大人手里，是夕主动交给他的……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夕在厕所里被人打了。就在那个垃圾库上方、据说闹过鬼的厕所，晚上，从来没有女生敢去，谁想到夕那天晚上一个人摸去了……夕是第二天清早才被清洁工发现的……　　 校长大人气得暴跳，要报警！没想到，嵩主动站了出来，说这事是他干的。　　 嵩就这样被学校彻底开除了。谁求情都没有用。听说别的学校也不敢收他。尖子生又怎样？能上北大清华又怎样？谁让他品质有问题呢？他还不是和他村里的人一样，被卷入了南下打工的潮流……　　 谁也没想到，没过多久，夕突然离家出走了。听说她给校长留了一封信，她恨他，恨他的专断、自私、无情，恨他毁了嵩，也毁了她……　　 事后我们才得知，打夕的人，是嵩的几个哥们，他们想替嵩出口气。嵩知道后不想连累他们，主动一个承担了后果。　　 直到离开学校，我们都没有再见到夕。有人说她是到广东找嵩去了……又后来，听说她又回到了锦城，一直单身……　　 我们试图跟她联系，却始终联系不上……　　 钰的眼圈早已红了，借口去了洗手间。　　 就是在这一刻，钰决定从此再也不会和她的姐妹们分享她的初恋了。她怎么说得出口？相比之下，她是多么的幸运！　　 如果告诉她们：她在旧金山，想喜欢谁就可以喜欢谁，像鱼儿一样自由！她们会嫉妒吗？　　 还记得刚到旧金山不久，父亲的朋友杰第一次来家里玩，她的心一下就溃不成军了。不知是因为杰跟嵩有相似之处，还是她一个人太孤单？后来，随着杰来家里次数的增多，钰越加不可自拔地陷入一种无望的单相思，还要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如地雷一样的秘密埋藏好，她最怕父亲踩着它，否则，“死”掉的不是父亲，而是自己！她哪里想到，父亲不久后主动找她交流，说，我知道你喜欢杰，你可以喜欢他，不过有一个条件，你不能单独和他在一起……　　 这时，钰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喏，给……”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　　 钰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做了两个深呼吸，这才转过身来，感谢给她纸巾的人。　　 钰望着面前的人，一下呆掉了：天！是夕！夕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夕望着打扮时尚高贵的钰，一时也怔住了。　　 “夕！……”　　 钰刚要伸出双手，想和夕相拥大哭一场！夕突然一个闪身，惊慌地逃走了……　　 钰望着夕那一身洗得发灰的保洁服，脑海里不断闪现那张皱纹像蛛网密集的脸，夕才年近三十，却有了四十岁后才可能有的面容呵！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如果，当初夕不告诉钰，她喜欢嵩，如果，钰也不喜欢嵩，那么，钰也许就不会把嵩让她转交给夕的情书塞到校长办公室的门缝了……　　 如果，校长看了情书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或像钰的父亲那样说，你可以喜欢他（她）……　　 那么，夕和嵩的历史，会不会重新改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