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色可餐

　　刘刚提着尚未干透的相片从暗房中出来，做这张照片很费了一些时候。　　 刘刚是个狂热的摄影爱好者。三餐尚不济，却倾家荡产购买了全套摄影设备，没事就扛着他的家伙到处寻找摄影素材。且还在家设置了暗房。现代的数码设备虽说方便简捷，却做不出那份美感、质感。刘刚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就说这张照片，色别、曝光度等等，刘刚都是一再斟酌，务必尽善尽美。　　 看着照片上女孩那盈盈浅笑，清澈分明的双眼，似有若无的忧郁，及一身复古的装束，再加上女孩手里未完成的刺绣，整张照片没有一丝烟火气。　　 这张照片完全是刘刚无心之得。　　 在城市里呆得久了，已找不到素材，附近有点特色的地方都跑遍了。心血来潮，一个休息日，刘刚独自一人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到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　　 这是一个没落的古镇，到处残留着岁月侵蚀的痕迹，不曾受到保护的古迹日益破落，逐渐被随之而起的现代建筑所取代。原有的美感被支离破碎得找不到可聚焦的点。刘刚正为此次一无所获大感懊悔，信步走入一条小巷，准备从这儿出去然后打道回府。　　 巷子一侧是一条跟别的地方一样泛着污水的小河，房子与房子的间隙中，一座座河阶涉水而入，给不了人美感。刘刚有些兴味索然。很快穿过小巷，巷子另一头是条不怎么繁华的街道。乏了，伸一下懒腰，四下环顾。这一回头，竟然再也转不开眼。　　 巷口那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内，一个看上去二八年华的少女专心绣着什么，翠绿的抹胸衬得脖颈白皙透着光泽，半透明的湖绿色水袖披肩，给人无限遐思，斜在一边用一个水晶发卡箍住的卷发俏皮又妩媚。仅看到一个侧影。粉雕玉琢的脸，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刘刚不由屏住呼吸。　　 抬头看去，上面一块横匾“绣色”。看来是家卖十字绣的小店。最近十字绣很风行。　　 刘刚再次把视线落在女孩身上。对于刘刚长久的注视，女孩似乎浑然未觉。屋子仅二十来个平方，看得出是老屋，镂空雕花的木制门窗，装修也刻意古色古香。女孩身后是已完成的十字绣屏风，似乎是仕装美女图，面前摊着绣架，微伏着身，手里的丝线上下翻飞。午后斜斜的阳光也凑趣地落在女孩身上，随着女孩的动作跳跃。刘刚心里一动，紧走几步，找了个合适的角度，迅速按下快门。听到响动，女孩抬起头，脸上尚留着不知所以的遐思与浅笑，刘刚再次按下快门。　　 就是此刻刘刚手中的照片，照片上女孩如婴儿般清澈纯净的双眼，天使般的面容，恰到好处的笑，眼底身后流淌的来自远古的悠远绵长的情怀。　　 刘刚给照片取名《绣色可餐》，寄给了一家摄影杂志，很快有了回信，已经采用了。照片是寄出去了，那底片却深深印在了刘刚的心上。　　 又一个休息日来临时，刘刚毫不犹豫去了那个小镇。　　 女孩依旧坐在门口的光亮处绣着。今天换了件淡淡的湖绿的旗袍，高挽的秀发，显得脖颈越发修长白皙，尽管不时有车子、行人路过，却丝毫不曾惊扰她，静静的犹如开在熙攘红尘边的一朵白莲。　　 如今穿旗袍的女性已属凤毛麟角，因为穿不出《花样年华》中张曼玉的风韵，也因为旗袍过于讲究，不适合居家过日子的散漫。穿在女孩身上，却真正演绎了花样年华。刘刚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不由自主又按下了快门。　　 女孩抬头，嫣然一笑。一回生二回熟。　　 刘刚也似熟人般微笑着进了店里。今天他打定主意，要给女孩拍一系列照片，名字都取好了，就叫《花样年华》。其实在女孩之前，刘刚还不曾拍过人物系列。但是他信心满满，当然也有几分醉翁之意不在酒。　　 店里很冷清。其实一看就知道生意不咋的。一是地理位置太偏，再就是女孩根本不像做生意的，完完全全是个古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专心做着女红。　　 上次简短地聊过几句，女孩那单纯、信任的眼神让人很是熨帖。刘刚又开始东拉西扯，取出上次为她拍的照片，努力说动女孩做他的模特。女孩只是摇头。明媚的笑脸渐渐黯然。　　 “或者就在你的店里摆几个姿势，我抓拍几张，这样总可以吧。”刘刚退而求其次。　　 女孩还是摇摇头，神情越发低迷。　　 “要不你就在这个屏风旁站着，我拍一张。”刘刚还在求着，他不想自己就这么白来一趟，他想象着这个着旗袍的女孩袅袅婷婷地站在这些绣品旁的照片，是不是同样可以闻到丁香的清幽？　　 女孩不再摇头，刘刚窃喜。　　 女孩慢慢地挪过身子，取过身边的一根类似手杖的东西，用力支撑着，慢慢站起身，臀部极其夸张地扭动一下，费力往前跨了一步。又极其夸张地扭动一下，手杖点一下，费力往前跨了一步……　　 刘刚不敢相信地看着，看着女孩一步一步费力地绕过绣架走到他面前，外面的嘈杂中有东西碎裂的声音，半天颤抖着吐出一句：“太残忍了。”　　 女孩抬起头，依旧如婴儿般清澈的眼里满是盈盈的泪水：“对不起，太对不起了……你不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