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戚奶奶的葬礼（小小说）

　　戚奶奶的葬礼　　 戚奶奶活到八十三岁的时候终于活不下去了。于是，她决定撒手尘寰。　　 戚奶奶生前最得意的事情就是生了七个儿子两个女儿。她生完第二个女儿不久，戚老爷子就驾鹤东游了。当时，戚奶奶哭天抢地的说：“儿子女儿都是我生的，我都没累死，你怎么先走了？”于是，戚奶奶既当妈又当爹，完完整整一个不落的把九个孩子拉扯大。　　 戚奶奶成了村里的传奇人物，她自己也和佘太君相媲美。可惜人家杨门是七个虎将，她却生了七个窝囊。唯有两个女儿，颇有巾帼风范，两个女婿被整的服服帖帖的。他们家是典型的阴兴阳衰。戚奶奶看到她的七个儿子就来气。大郎是个憨货，二郎是个光棍，三郎是个撇子，四郎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五郎傻啦呱唧愣头愣脑的，六郎读了点书，结果变得半文不武，七郎白天当流氓，晚上偷鸡摸狗。她的两个女儿倒是为她争气，一个养猪发了家，一个在镇上开商店。　　 戚奶奶八十岁的时候曾死了一次，不是真死，而是戚奶奶搞的恶作剧。她只是想学学武则天，看看死后她的儿女们会是什么样子，怎么样评价她，有没有暗地里骂她的,有没有不怀好意诅咒她的。经过试验，果然让她发现不少问题。首先，大儿媳妇偷偷把她的腿掐紫了，她强忍着痛没叫出来。四儿媳妇正在装腔作势的哭，干打雷不下雨。五儿媳妇哼着小曲蹭来蹭去，另外两个儿媳妇自她假装断气就没了影子。最可恨的是两个有钱的女儿在她断气的时候忘了在她嘴里放铜钱。戚奶奶自叹道：“幸亏我没死，否则真教我死不瞑目。”一切乱糟糟的，根本不像死人的样，她实在装不下去了，霍地一下坐了起来。大儿媳妇以为自己把戚奶奶掐醒了，吓得目瞪口呆，顿时瘫痪了。五儿媳妇哼着的小曲戛然而止，满脸惊恐，脸比撞鬼了还难看，当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她吓得屁滚尿流撒腿就跑，结果被门槛挡住了，应声倒地。身材高挑的七儿媳妇打盆水过来，看到屋内的情形，整个庞然大物轰然倒下，一盆水一下把老五家的泼成了落汤鸡。戚奶奶绷紧的脸突然绽现出难忍的笑容，尔后一秒钟，她又表现出极大的愤怒，严肃的说：“我还没死，瞧把你们几个吓得！平日里不是耀武扬威威风八面的嘛，现在怎么都成了软柿子。老四家的，你刚才怎么哭的，一点诚意都没有，比唱的还难听，以后要多加点感情，难道你的一滴泪被金子还贵。倒是老五家的，我死了你最高兴是吧！想唱上大街上唱去。不是今天看你够狼狈的了，非得好好的罚你。老七家的还挺孝顺，知道娘死后要为娘沐浴更衣。大妮二妮这两个死妮子呢？娘死后为什么不往娘嘴里放铜钱，是想娘像活着的时候一样穷困潦倒吗？还有老六家的，老三家的，自始至终我都没见到他们的影，明天让她们统统给我作检讨。”老大家的以为没自己的事了，想趁乱溜走。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戚奶奶早盯着她呢！“老大家的，把娘的腿都掐紫了，就想这么走吗？娘平日里亏待过你么，还是娘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么痛恨娘？今天你就给我留下，好好的给娘揉腿，直到娘的腿消肿为止。”　　 接下来的几年，戚奶奶便开始大张旗鼓的整顿家务。她好像在排演一出戏，而这出戏只有她死后才能用。戚奶奶就是把自己当作刘邦的媳妇，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不容许任何人放肆。所以这几年，大儿媳妇当了阶下囚，五儿媳妇被打入冷宫，三儿媳妇六儿媳妇成了使唤丫头，老四成了待培养对象，老七成了她身边红得发紫的人。　　 戚奶奶生平最嘴馋，她六月天里让儿子给她买牛肉，寒冬腊月吵着嚷着要吃葡萄。每逢头疼脑热，儿女们一个都不敢怠慢。她知道她这辈子是没法把儿子们培养成英雄，但是，她却处心积虑的把他们变成最孝顺的人。百善孝为先，儿子们个个孝顺了也算是对戚家有个交代了。虽然戚家在村里算不上大户人家，也不是大富大贵的家族，但是戚奶奶的持家有道是远近闻名的。因此，方圆几十里没有不孝顺公公婆婆的。戚奶奶像是一面碑，给大家做足了榜样。　　 当所有的遗愿完成以后，戚奶奶终于心安理得的走了。　　 戚奶奶刚倒完最后一口气，戚家大妮二妮就赶紧把准备好的铜钱拿了过来。这是戚奶奶千叮咛万嘱咐的，她们可不敢忘记。她们轻轻的掰开戚奶奶绷紧的牙齿，把铜钱慢慢的放进去，抵住舌头。正在这个时候，戚奶奶突然又倒了一口气，然后一回气把铜钱吞到了喉咙里。铜钱进喉咙是一件非常不祥的事情。她们只得找根铁丝，弯个勾，把铜钱从喉咙里勾出来。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大功告成。大妮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说娘图啥，到死了还要白遭罪。”　　 戚奶奶一生算计，连她的死亡日期她都算好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偏偏选在了重阳节这天。因为农村有习俗，重阳节这天，死者遗体要停留七天七夜才能下葬。儿媳妇们个个叫苦连天，可又不敢声张，怕戚奶奶再活过来，抓住她们的辫子不放。　　 戚奶奶被放在了一个大棺材里，棺材两侧一边是女的，一边是男的。每当有宾客过来吊唁时，男方女方同时嚎啕大哭。男的这边正哭的时候，老大家的孙子和和老七家的小儿子厮打了起来，而且越打越凶。众人们都不哭了，全神贯注的盯着这两个小孩。老大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打在老七儿子头上。老七的儿子哭着说：“我不哭了，你们自己哭吧！”然后像个初生的牛犊一样撂着蹶子就跑。老七媳妇看不惯了，张口就骂：“你这个老不死的，只顾孙子不顾侄子啊！”老大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和老七家的对骂了起来。最后众人调停，总算才言归正传，朝一个目标继续哭了起来。　　 戚家这几天没一天消停过，比过年还热闹。因丧葬费的事情，整整吵了三天三夜，邻居家的狗都被吵得失眠了。　　 戚奶奶出殡前，老大当着戚家的男女老少悲壮的说：“待会，大家要卯着劲的哭，拼了命的哭，哭的真真切切，哭得感天动地。不要耍小聪明，也不要滥竽充数，小心被老太太发现了，没日没夜去缠着你。”　　 老大的话果然凑效。出殡的路上，哭声震天，个个悲悲切切，个个泪如雨下。老大扛着一根柳制的龙头拐杖，上面糊满了白花花。龙头的地方，还余下了很多鱼鳞一样纸作的东西。他剩下的六个兄弟分两边抬着棺材。老三两条腿长得不齐，被人绊了一脚，就起不来了。老大扭头看了老三一眼，骂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剩下五个失去了平衡，东晃悠西晃悠，棺材扑通一声落在地上。老二偷偷的对老五说：“这一震动静这么大，娘不会被震醒吧！”老五也悄悄的说：“老二你别瞎扯淡，娘七天七夜都没醒来，这次估计是真死了。”　　 快到墓地时，众人加快了步子。老五媳妇只顾着低头假哭，忘了前面的树，结果一头撞到树上，头上瞬间起了一个大苞。老大媳妇扶起她，笑里藏刀地说：“五妹，这个节骨眼上您可真会出风头，你看，大家只顾着看你呢！”老七媳妇一把将这个讨厌鬼推开，继续跟上前面的队伍。　　 等所有的亲朋好友拜祭完后，就是烧花圈的时刻了。戚奶奶的陪葬品可谓是空前的奢华。什么四合院，门楼子，各种家用电器，轿车一应俱全。几万元的东西瞬间化为了灰烬。　　 小伙伴们拿着火把跑来跑去，追逐打闹。严肃的葬礼最后俨然变成了灯火辉煌的元宵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