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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非常不象人的人

时间:2020-04-14 00:04
  他坐在街边想,活着是个很大的问题呢。      活着需要吃饭,需要每天早晨从路边的树底下睁开眼醒来(如果不醒来就不叫活着了。如果五天之后还不醒来,就基本上可以说和活着再无缘了)。每天都需要好几个两毛钱进厕所。实践证明如果三天坚持不进厕所,就可能也麻烦,他做过实验,最多坚持三天,就可能头昏眼花,或者下身会肮脏不堪。但如果不进厕所,而是钻进树林带或花圃里,或者躲到房子后面的一角去一趟,就可能被别人逮住,说你是毛驴子么?或者说罚款五快钱。但他没有五块钱,我如果有五块钱不不知道体面地进一趟厕所么?我为什么还要钻林带里或躲你们楼后的墙角尿一泡呢?他辩解说。      总之,活着的确有些麻烦。他想,干什么都得要钱,他想。      其实他现在不缺乏活下去的欲望,而是没有钱的问题。好多汽车疯子一样冲过来了,他也知道赶紧躲到路边去不让人家轧着自己,半夜里突然下大雨了他也知道赶紧从睡梦里爬起来躲到树底下去,雷电很大的时候他又知道从大树底下跑出来不要让雷劈了自己,肚子饿得呱呱叫的时候他还知道找一些东西从嘴里塞进去假装进食——总之,这一切都清晰地证明他还是想活下去。——而现在的情况是,他缺少活下去的具体措施和方法,我们可以称之为走投无路或用文学的语言描写成在死亡线上挣扎——就是这么个情况,他每天都在死亡线上挣扎,而且还,不断地反复地做垂死挣扎。      生命都有一个很奇怪的特征,都想活,而不愿意死。他总是搞不明白这样一个问题:是谁想要多管闲事地要让自己活下去呢?他觉得自己象一只钟表,不知道谁给自己什么时候偷偷地上了发条,就让自己身不由己地非要活下去了——他有几次饿昏过去了,却有人闲得无聊的拨打120,非要把自己救过来,而救过来以后他们却再不负任何责任了,却让自己这样倒霉地活。对活着的滋味自己已经尝够了,难道我不能美好地死一次么?他这样想,而活着却又是为什么呢?我为什么要活?他甚至开始想这样一些深奥无比的问题了——我这样活着有什么必要呢?他想。      应该说他搁浅在活着和死中间的一个孤岛上了,没有进路也没有退路,挺难受的。      应该说给他带来转机的是一天早上见物生情一个突然的灵感——他的好运气就来了,不幸的命运就此结束。      他看见一些人在草坪上遛狗,而这些狗得到主人的百般呵护,还给它们掰开两块钱一根的火腿肠吃,而好多小狗却显出对火腿肠毫无兴趣,只是闻一下就继续跑到前面的草坪上翻跟头玩去了,还光天化日下恬不知耻地在那里相互交配。当然人是知道羞耻的,他在那块草坪呆了好长时间了,快一个夏天了,却还没有看见两个人光天化日里在草坪上交配过,一次都没有,可见人和狗是还有些不同之处的——但狗却凭什么可以吃火腿肠呢?而且还可以在那里寡廉鲜耻地交配呢?——他开始琢磨这个问题了——他觉得这个问题可能对自己很重要,必须要弄清楚——于是他真的弄清楚了,因为它们是狗,所以,恩,他想明白了。      他开始仔细地观察狗的动作,看它们是怎么样翻跟头的,模仿它们的表情,而且还仔细在喉咙里效仿它们的叫声,连它们交配的动作都反复揣摩,还开始学习它们摇尾巴的动作——尽管他没有尾巴,但他尽可能地想象自己是长了尾巴的——只要心里有一个尾巴,那么就一定会有的——他在地上爬,并且摆动着屁股摇摆着想象中的尾巴,于是,他就真的觉得自己是有尾巴的了——这样不久,也就是还不到中秋的时候,他对狗的模仿就已经惟妙惟肖,在犬吠几声,就足以以假乱真了。      那天早上他想试探一下自己的本领了,许多人是照常在草坪上遛狗,于是他出其不意地象狗一样嚎叫了几声——是牧羊犬那样的嚎叫——因为他感到牧羊犬是更受人们青睐的,而且根据自己的体形的条件就更适合全面地模仿牧羊犬——他嚎叫了两声,然后就象一只牧羊犬那样四脚着地地在草坪上奔跑起来——无论如何我们得承认他的工夫一点都没有白费,他嚎叫和奔跑得都非常专业,尽管从相貌和体形的一些破绽上还可以看出他是一个人的痕迹,但他却的确是神似一条狗了。      他一路嚎叫并且奔跑,从草坪的这头跑到那头,一路嚎叫着还不断地摇摆着臆想中的尾巴,快速地跑过去。      他的这个举动的确是罕见的,就不可避免地让人们产生一些恐惧和疑惑,开始人们是惊惧地奔跑着躲避的,连一草滩的狗都恐惧地哼叫着跑进旁边的树丛里去了。但很快人们就反映过来了,而且深藏在树丛里只露着两只恐惧的眼睛的狗也看出来了,眼前的这个怪物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他只是一个人在模仿一只狗,而且屁股激烈地来回摇摆着想象中的尾巴就显示出他并没有恶意,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欢快的场面:小狗们奔腾着从树丛里跑出来,蜂拥而上地和他翻跟头玩耍起来了,而且一窝蜂的小家伙很占数量上的优势,一下子就把他摁在了一堆狗的最下面,然后开始奋力地撒尿——这是狗表示非常友好的一个必不可少的持续的细部动作,然后开始撕扯他的头发、鼻子和耳朵——这都是狗们表示善意的不可遏止的本能动作。而人群似乎是电击了一般突然爆发出欢呼——的确,人们就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象狗的一个人,如果不猛然爆发出惊喜和强烈的欢呼,那才是怪事呢。      就是可以想见的那样,人们也象刚才的一群狗那样也不甘人后地蜂拥上去,人们都想要看看一个奇事——就是一个人却为什么会那样象一只狗——人们就总是有那样奇怪的好奇心——当一个人象一个人的时候,却并不能引起人们的任何兴趣。但当一个人不象一个人的时候,比如现在——一个人象一只狗的时候,人们就一下子对他兴趣盎然了,他们喜欢看这样的怪事——一个人象一只狗——于是人们也蜂拥上去,并且开始饶有兴趣,议论纷纷,直到口干舌燥——人们说看呀,他是一个人,但却象一只狗,谁愿意和我打赌呢?他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只狗呢?我愿意出五十块钱和你打赌。人们极度地兴奋,并且兴奋的程度还绝不亚于此时正尽情地和他玩耍着,不断地翻着跟头的一群狗——人们纷纷往一堆狗里扔火腿肠,并且赞颂着给他以极高的评价,说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却非常十足地惟妙惟肖地象一只狗,而且极象苏格兰的极其名贵的一种牧羊犬。      总之,他的名声大震,好评如潮。      当地的一家报纸是这样评价的:一个十足的完全的人,却模仿得那样象一条狗,足以乱真,世所罕见。从当地方志两百年史志查阅,如此奇能者仅此一人,这足以证明,如此奇能绝技之人百年不遇。      一个民间组织立即组成一个筹备委员会,紧急申请吉尼斯记录,为此好几个人还背着干粮在戈壁滩艰苦卓绝跋涉和转悠了好几天,企图寻找一个叫吉尼斯申报机构的组织,争取一举成功。      而这个人,也就是他,却真的时来运转了。开始的时候只是人们向和他亲密无间地搅和在一起的狗群里扔火腿肠,有时候还有人向他扔些毛票,扔得很多他完全可以饱食终日。但后来他的声名雀起,然后他就很很快冠以“仿狗艺术家”,人们说不能这样对待一个艺术家,那样是不是很不道德呢?于是,他开始在正规场合表演了,在大剧场,场场爆满,而且他还有了一个坚强有利的筹划班子,有了经济人,因为钱太多,还雇佣了好几个业务非常熟练的会计每天都百般忙碌地给他数钱,每天数得几个指头都红肿起来,疼得在梦里都哎哟哎哟地喊。而且,他还有了妻子,市长还陪了很多嫁妆,把如花似玉情窦初开的宝贝女儿嫁给了他,而且他刻苦扎实,兢兢业业地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让市长女儿的肚子象吹气球那样鼓了起来。      情况就是这样,他成功了。      而且在成为了一个声名远扬的艺术家之后,他并没有就此满足而固步不前。应该说他很有艺术天赋,他乘胜追击,狠狠挖掘自己的艺术潜力,还开发了一系列艺术门类。他模仿的猪简直无可挑剔,而且他模仿的毛驴子——就是亚洲西部高原亚A种型——比真的都象——这是一个老艺术家——据说老到明年就九十七岁可以毫无障碍地按时死去——绝对权威的老艺术家的结论。——而且,他还可以模仿一个人的样子,也绝对惟妙惟肖,可以模仿意大利豪猪,可以模仿加拿大海豹,可以模仿赤道的巨型穴居企鹅,当然还有英国最著名的种马发情的样子……总之,多了,根本不可能一一列举,如果你有进一步探索的兴趣,就可以去索要一个名录慢慢研究。其实现在正有五十多个专家已经信誓旦旦地改行,决定终身研究关于他的一切学问,并且表示即便皓首穷形也决不反悔。      他真的非常地成功,这一点从他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情妇就足以证明,而且他还卓有成就地有了许多私生子,因为他的基因是非常的珍贵了,许多丈夫们用鞭子抽着他们的“我亲爱的妻子”投奔他,希望有一个自己的私生子,他们知道如果有了那样一个私生子今后就肯定能挣很多钱。这样他每天忙忙碌碌地象个“种人”,门庭若市,往来商客络绎不绝。      就这样,他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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