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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父亲的沉思(散文·家园)

时间:2020-04-01 00:06
  父亲喜欢闭着眼低着头,手臂自然下垂,双手相握,沉思着。或坐在床上,或坐在桌前。      一   第一次注意到父亲低头沉思,是在一次母亲责怪父亲做错事之后。那是一九六九年冬天里某天的傍晚,父亲坐在床上,低着头。我问母亲:“爹爹是否做错事,在低头认错?”母亲对我笑了笑,没有说一句话。   从那一日起,父亲每晚都早早到床上,也不点煤油灯,就那么低着头静坐着。我曾爬上床,坐到父亲的怀里,抬起头看着父亲的眼睛。我想看看,父亲是不是在哭,然后我看到父亲对我微笑着的脸。   我托着父亲的下巴,想让他的头抬起。可是,父亲的头似乎有千金重,我怎么也抬不起。   我学着父亲的样,也坐在他旁边低着头。父亲用双手捧着我的脸,让我下地去玩。   父亲的静坐,换来了母亲的同情。母亲送来一盏煤油灯于床前,将我们姐弟俩也赶到了房间里:“去,读书给你爹听,陪陪他。”   父亲抬起头笑了笑,对我们姐弟点了点头,用下巴指了指我,我当然知道是让我来,毕竟弟弟还没到上学的年龄。   我丢下课本:“爹爹,我背课文给你听,好吗?”父亲依旧低着头,只是轻轻地点了两下。   我背完一篇又一篇,学过的课文我都背完了,我就背着以前学过的。   父亲还是低着头,我不知道此时他是否睡着了。向前爬去,转过脸看着他。他突然张开眼,对着我“哎”,吓得我哇哇大叫,又委屈地哭了起来。   母亲跑过来,说了父亲。父亲不言语,继续低着头。      二   父亲的低头沉思,持续了一个冬天。春天来了,父亲的脸上明显有了快乐的样子。   他每晚只是在母亲收拾完餐桌后,继续坐在长凳上低着头静静坐一会。   我会从背后扑向父亲,一双小手捂着他的脸,摸着他那双关闭了眼帘的眼珠子,圆圆的微微凸起的球面摸上去柔柔的,舒服极了。然后又去捏了捏父亲挺直的、高耸的鼻梁,最后去拔几根他的胡须,听着父亲嘴里发出“咝、咝”声,高兴地笑着。   父亲转过身来一把将我抱入怀里,用硬硬的、短短的胡须刺着我的脸,我叫着喊着要下来,我的脸被他刺疼了。   父亲站起身来,拉着我的小手,出门。绕过屋后,走过小沟旁,来到晒谷场。   爷俩蹲着,看麻雀打架。父亲一面看,还一面解说着,似乎父亲懂得麻雀为何打架。   “一窝一窝又一窝,三四五六七八窝。食尽皇王千钟粟,凤凰何少尔何多!”父亲轻轻地吟了起来。   我们看够了麻雀打架,一声吆喝,赶跑了它们。然后大手拉着小手回家。   “爹爹,你每天晚上低着头,在想什么呢?”   “等你长大了,你就自然会知道了。”   我真的不懂,低头跟长大有什么关系。      三   结束了十年农村的乡下生活,终于回城了,我也长成大姑娘了。   父亲晚饭后仍然低头静坐,只是不再要求我背课文了。   他爱听书,每天午饭后,抱着收音机低着头听书。若是夏天,我会搬只小凳坐于一旁,给父亲轻轻摇扇,直到我上班的时间快到了便匆忙离开。   在书店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接触到很多好书。我爱看小说,喜欢的就买回家。   夏天的夜来得很晚,晚饭后,父亲给门前的空地浇了几桶清水,赶走暑热。搬来两条长凳,一张竹床。   我和弟弟坐在竹床上看书,父亲打着扇。   偶尔,我抬头看父亲,父亲没有低着静思,只见他两眼紧紧地盯着我们。   “爹爹,你看我们什么呀,我们脸上又没有花朵。”我吃吃地笑,父亲微微地笑。他并没有转身,还在盯着我们。   “看吧,看吧,又不会看烊特(苏州方言,融化的意思)。”母亲瞟了父亲一眼。   父亲被母亲热辣辣的眼睛看得低下了头。   晚上,我失眠了。我始终没弄明白父亲的低头沉思,更弄不明白为何父亲惧怕着母亲。   记得小时候,父亲开了口,母亲总是不言语。父亲说狠了,母亲会躲在一旁哭,从来没有跟父亲对吵对骂过。   也许那是因为,一九六九年底,父亲独自报名下乡时,母亲跟父亲大吵大闹过。从那时起,父亲便再也没有对母亲批评过。从那时起,父亲便会常常低头沉思。   十年的艰苦岁月,也许是父亲后悔的原因之一,也许是父亲觉得对不起母亲或对不起孩子们。父亲的不言语,也是他忏悔的原因之一吧。   我向母亲证实我的猜想,母亲未曾开口就流了泪。我不想触动母亲伤心的那根神经,便止了嘴。      四   伟大的法国雕塑艺术家罗丹的青铜雕像《思想者》,让我泪流满面,我仿佛看到了父亲低垂着的头颅。雕像是静止的,而思想却是动态的。《思想者》的神情和姿势,有一种即将行动的预示。而父亲当年的低头沉思,却是在艰苦岁月里,坚定地让我读着十年书,那是在乡村人看来有点“飙”。生活那么艰难的条件下,哥哥们早早退学,却让一个女孩子读着书。   《思想者》全身充沛着精力,而父亲却是瘦瘦弱弱的,因为气喘而不能下地劳动,生活的重担母亲一人独自挑起。也许这是“惧怕”母亲的最大原因之一吧   当我将罗丹的画册带回家给父亲看时,父亲紧盯着《思想者》看了好长时间,我看到父亲的眼眶里有亮闪闪的东西,我转过身来,不想看到父亲难过的样子。   看完画册的那些日子里,父亲不再低头沉思了。晚饭后,他戴着老花镜,坐着读报。父亲是解放初期扫盲运动时认的字,一张报纸基本能读下来,遇到不识的字,他会凑上来问我们姐弟,像认真的学生一样,嘴上不停地重复着,学习着。   父亲的改变,让母亲也很高兴。父亲不再是阴沉着脸,他的脸上有了光亮和神采。他读完的报纸整齐地叠放在一起,一寸寸地加高。有时父亲要求我读的小说给他看几眼,只是他看不习惯外国人名而放弃。      五   生命的过程便是一场懂得,对于父亲,我渐渐地读懂了他。   可是,父亲的病痛使他难忍。胀肿的身体,快速跳动的心脏,难以正常呼吸的父亲,只能坐在床上,低着头轻声地呻吟着。   每当看到我下班回家后,他便像是打了“鸡血”般地精神,也许他想在我面前树立起坚强父亲的形象。   可我宁愿父亲低沉着头,听到他脆弱的顺从命运的呻吟声。小的时候,认为父亲的低头是一种惧怕,是一种认输。长大后,渐渐地理解了父亲内心的失落、孤独与无奈。   人生最初的路,是父母搀扶着前行,千帆过尽,会体谅到父母的不易和生活的艰辛。父亲沉默的性格,藏着他内心不被人知的伤口。   父亲最终在低头沉思时离开了我们。   而我却明白了,生命的艰辛与幸运,都暗藏着深远与隽永。   梦回几度,总会出现父亲低头沉思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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