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想起舟山,翻看青春亮丽游照,我的心中就会充弥无限遗憾的惊涛骇浪,一份至真至纯的心有灵犀,与我擦肩而过,留给我日后单相思“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痛楚.
一九八七年夏天,我二十四岁,大学毕业第二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自觉是时代的宠儿,也像青春毛泽东一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写了几篇肤浅的小说,居然发表了,而且还被编辑部邀去开笔会.尽管月工资才区区五十多元,前往杭州莅会,需费用几百元,而我所供职的单位是教育非
文学,认为专业不对口,不肯报销差费.一句话,我赴会百分百自掏腰包.而自掏腰包就意味着我要节衣缩食一年.可恶的是,我来自农村,父母是面对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且年老体虚,老实巴结,弟妹又多,收入微薄,入不敷出,我工资的百分之八十年要交家用.十分清楚明白:我没有积蓄.但是,想出名,想清高,想当作家的梦莹绕我,激荡我.我别无选择,用明天的钱圆今天的梦,借钱赴会.开完笔会,尚余两百多元,又一咬牙,前往我梦寐以求的渔场舟山游玩.自打我从地理教科书上认识了舟山,她就成了我心中抹之不去的一个夙愿.笔会期间,我游了西湖,风光旖旎,天下无双,但是,水域面积不大,蕴含受制.海,波潮汹涌的汪洋大海,才是我孜孜的渴求.我出生在井冈山下一个偏僻的农村,六山一水二分田一份道路与家园,这是我家乡数字化写真.我家乡没湖更没海.我的生命肯定缺乏蓝色的浸染,于是对蓝色有着久早逢甘霖的渴求.加之,熟渎成诵曹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美伦诗句,我对大海又有了文化的积累沉甸.登上舟山,到达普陀,我留连海湾油油沙滩,沐浴碧绿海池,凭眺无边无际水天一线的湛蓝,喜迎海风飘飘吹衣,这些都倍感新奇与兴奋.来到南山谷地,这里是海岛的绿洲,我想和文友照张合影,张望半晌,找不到人.就在我依依不舍,即将离开之际,来了两位年轻还漂亮的姑娘.文友兴高采烈地迎上前去请求帮忙,一个高挑个儿的姑娘,与我对眼相视,笑了,很甜蜜,应许帮我与文友照了合影.不知是英雄所见略同,这谷地景色确实异样美,还是受我们合影影响,两姑娘也要照合影,高挑不请文友,径直走向我,请我帮忙.为此,文友吃醋哩!他说他硬着头皮去请高挑帮忙,礼尚往来,她要帮忙,该请他才是呀,可是,人家却请你,不就你比我帅点,看来好色并非男人的专利,女人也爱.拍完照,我们偕同登南山.文友知趣地和矮个姑娘走在一起,不用说,我跟高挑并排走.这时我才发现她胸前有一块校徽一华东师范大学.我学的也是师范.我问高挑:”你学什么专业?”
“历史.”高挑有点羞涩答.
“几年级?”
“大一.”
哦,我学的是中文.中国是文史不分家.我爱广泛涉猎,大学时,我借读了不少秘闻野史,还好毕业不久,有些记忆,再说,她才大一,无论什么层次绝对比不过我.从外表,从刚才那闪电的眼神,我心中对她有些好感.古人说”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也不识”,说的是人的特别是男女之间的情感有不可否认的一见钟情的机缘性,合理性,心灵感应或说通感是爱情最高最坚实的基石.所以恩格斯会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如果再加上一句话:没有心灵通感的爱情是生物属性,只有心与心通感的男女愉悦才能脱离低级趣味.这样,恩格斯的话更具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性.我想孔雀开屏,先发制人地表现自已.我问高挑,知道”狼烟滚滚”和王维男扮女妆的故事么?高挑脸红摇头,泻发柳絮似地荡飘.我兴奋,侃侃而谈,可以完全肯定,大学教授正史课,绝对难比我野史的饶可情趣.狼烟是一个灰色爱情故事,作用于纣王,才成千古扼腕的亡国典故.女人因爱新生,男人溺爱亡躯.纣王,登峰造极,一人独尊,可是,为讨得达妲的一个甜笑,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不惜拿自己的政治命运开玩笑,纣王其实可怜兮兮,是天下百姓不比的无奈人.连要老婆开口一笑的智慧都没有,这个国王再当下去,绝对是民族的最大悲哀不幸.我的滔滔如黄河壶口瀑流的演说,绝对精彩且独立异见.虽然,只有一个听众,却震撼了一个沉睡心灵的快速苏醒.高挑大胆地向我投来十分敬佩和欣赏的目光,且含情脉脉.那个时期,还不物欲沧海横流,才华,才学,是一剂兴奋剂.也是爱情萌芽的猎猎旌旗.
不知不觉,我们上到了南山.高挑的大队同学,正在寺外休息,她被同学叫入了集体.大约休息了一刻时间,又启程寻景.高挑没敢与我并行,和我保持几十米的距离,但是,像影子样总在我身后,而且我感觉,热辣辣的目光总投向我,灼得我肩背好生痛痒.我不好在她大队同学众目睽睽之下,回头去迎接她的波光,担心会吓住她,因此,我只在行路拐弯的时刻,寻机回眸她,即使这样,每每她都赧然它顾或羞涩低头.
天黑了,我回到下榻的旅馆,华东师大历史系的学生不和我住同一旅馆.夜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高挑有如闪电带磁的目光总漂浮在我的脑海,使我心猿意马.来舟山,本意是看海触海或说听潮.我习惯在雨夜听雨的淅淅沥沥的衷肠诉说,惊涛汹涌,澎湃激荡的海的诉说,肯定诗意像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催人豪情万丈.但是,自然的赏心悦目,难达极致,心的通感却意外捡拾,人的情感是奇数,是流程式,变化是特征,执著是精神,相悦是酒旗,目的不一定拥有,更多的惊心动魄,刻骨铭心,却在离别的码头.失去的,永远是美好的,像维纳斯失去了玉臂,本是残缺,不完美,然而,却留给了人们联想的空间,她反而成为美的典型.
第二天早晨起床,文友问我:”在海边住宿,听海的感觉咋样?”
我哑然不语,无语.
吃罢早餐,文友拉我去寺庙抽签测运,我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预言.我想美美地睡它一个上午,下午乘船去上海,有充足的精力来观海景”海上生明,天涯共此时”,多么诗情画意呀!文友硬拉,我不便扫他的兴,姑且作陪,只好随去.
刚出门,我们就不期遇而遇了华东师大历史系学生,高挑在远处冲我微笑打招呼.我们行进的路线相同,文友自然找矮个近乎去了,我和高挑心灵通感,自觉放慢脚步,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我们缓步拾阶而上,见高挑眼圈有点黑,肯定休息不好,便关切问:”咋夜没睡好?”
“海风大,弄得窗门咚咚响,睡不着.”高挑说.脸红.
“下一站去哪?”见她脸红,我马上转换话题.
“西湖.”高挑高兴:”人们说西湖浓妆淡抹总相宜,是真的吗?”
看来,她真的把我看成了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无所不能的大师.
“西湖是镶嵌在佘杭大地上一颗璀璨的明珠.苏轼在杭州任刺史,修了苏堤,把西湖一分为二,出现外内两湖.千古罪人秦桧夫妻就跪在西湖边上的岳飞墓前.”
“陪我去西湖好吗?”高挑说.
我摇头:”我己买好下午去上海的船票.”
“把票退掉,你陪我去杭州,到了上海,我做你的向导.”高挑请求:”我家在苏南,邻近上海,比上海好玩,那里运河纵横,四通八达,湖泊星罗棋布,美极了.”尽管高挑是学历史的,但是,话中成语不少,可见素养较高.
我有些心动,但是,一摸口袋,所剩无几,心就冷了.带人家一个在校大学姑娘出游,义不容辞,我得埋单.我怕捉襟见肘,暴露穷酸,只好婉拒:”我的时间不多,马上得回江西去.”
听说我是江西人,且是来参加
文学笔会,高挑对我更敬佩,说话也更亲切大胆,简直一见如故.”庐山是在你江西吗?”高挑问.
“是的.”我说:”庐山既是风景名山,也是历史和文化名山,李白脍炙人口的诗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行落九天”,就是写庐山瀑布呀!”
高挑听了十分向往:”明年暑假我来游庐山,请你做向导可以吗?”
“完全可以,一句话.”我慷慨诺言.
高挑灿烂而笑,并与我勾了小手指:”我一定来罗,你不准食言,骗人哟!”
高挑紧接着又问:”你今天下午一定去上海?”
我点头.高挑见了,有些戚戚.确是囊中羞涩,不然,我绝不会这么残酷地打击和伤害这位纯洁姑娘的心.贫穷确实是美好事物的杀手,斩断多少人间美好姻缘?
高挑立定:”我不去杭州,不游西湖.”
“为什么呀”我倍感突然:”哪去哪?”
“陪你去上海,去苏南.”
“啊!”我惊讶不已,当然,仍然不失幽默:”带我去你家作客?”
“你会去吗?”高挑高兴.
“你爸妈会欢迎吗?”
“保证会绝对欢迎.”高挑:”我在家是娇娇女,爸妈都疼爱我哩!”
我十分尴尬,欲摆不能.好得到了寺庙,高挑又被同学叫去了,文友去庙求神拜佛去了.我赶紧脱身遁离,来到公交车站上坐车上.不一会儿,文友也上车了,车开动,我不经意回头,猛见高挑追向开动的公交车.我木然,内心极度矛盾,想叫司机停车,又怕司机停车,我激动,热泪盈眶,模糊视线.等我抹泪再看,高挑还在边跑边向我挥手,海风把她飘泻的乌发掀得很高,很悠扬.
按算,高挑应该是一九九0年秋,大学毕业.今天,事隔二十多年,我仍不时想那段往事,后悔之情,难于言表,当初,只顾侃谈愉悦,竟然忘记了互留姓名和通信地址,事后想捡起那段故事,己经问天天不应,问地地默然.我真不知我的匆匆过客似的唐突,有没有伤害高挑?只是,我会永记这段遭遇,虽然最后空空洞洞结局,很凄美,像李商隐的”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遗憾使我更奋发,终于圆了作家梦想,小有成就,也小有名气.只是,我心中留有一块净地,一年四季,风风雨雨,萌芽,长苗,开花,就是不结果,一如风景花卉,只花不果.
前几年,看赵忠祥解说的风光记录片《庐山》,有个特写镜头:一个高挑中年女子撑一把细花阳伞,兀立庐山瀑布前,凝望瀑布,经久不动.我怦然心动,这不是舟山相遇的华东师大历史系的那个高挑女生吗?我立马驱车赶上庐山,不过,我的行为荒唐,失败是必然,我空走一趟.
不说那女子是不是高挑女生,也不说我的时间错位,假如一切都是货真价实,直面她,我敢认么?时间是一座大石磨,不仅能改变人的形貌,也会消蚀人的爱心,甚于删除人的记忆,一切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不论如何,我会珍藏舟山,遗憾庐山,有可能,百岁后,我要后代把我骨灰的一部分洒于庐山瀑前,恳请清澈水流带去我对高挑的衷心祈福:活得比我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