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比喻

　　好几个夜的梦都没能记下，天空也为此变了颜色；我想午后的西边至少该有一抹红了，终于有了，明日会是个晴天——尽管天气对我已经暂时的失去，然而我还是这样想了又想，甚至都要化作了一个盼望。　　 我与妻相识的时候，我们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一场战争。森林矮人为了对付我们，甚至垒起了两座高塔用一张云幕把天空和太阳给遮去了；于是我们便终日生活在阴影里，这里阴凉干燥，其实也是很不错的生活环境。　　 为了躲避森林矮人的追杀，有人把我送进了妻所在的村子，这样我与妻便相识了。因为我在这个村子的时候就是住在她的家里，因为妻的父亲是这个村子的村长——据说，村长也是我们这一派的人。但我一直未能弄明白“我们这一派”究竟是哪一派，究竟有些什么人。我所知道的“我们这一派”的人最终也只有村长和我自己；我也一直不知道我怎么就成了“我们这一派”。　　 那时候妻总是不允许我朝崖子下面看去，也不知道是因为崖子太深，她怕我的伤口受不了这么深的对比这么高的突显呢，还是因为崖子下面藏着什么我不被允许知道的秘密？崖子就在村子的背后，由一整块山一样的大石头构成。没有矮人在天空中出没、安宁的日子里我们总是到崖子上去。妻俯卧着双手紧紧抓住崖子边的石头把一个脑袋伸到崖子外长久地盯着崖子下面看，而我只能仰躺着把整个人都留在崖子里面双手枕着脑袋望着没有了的天空发呆——多亏了森林矮人把阳光遮去了，否则我的眼睛怎么受得了这样长久地望着天空呢。　　 这种时候，我会想起另一次天空被遮去的日子。那一次是云中仙子干的。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年轻得足可以把许多事情置之度外——成长的代价就是这样的了，现在原本我是置身事外的，可最终也会莫名其妙地被拉了进来——因此，太阳、光线、天空与我无关，我和朋友整日整日无忧无虑地在公路边游荡。因为整日的阴凉干燥，所以我们可以在公路上游荡一整日，而无需像平日只有在傍晚。这样的日子比过节还令我们快活。　　 不知从哪天开始，公路边就总是有四五个女孩子在卖西瓜了。她们每天都拿一个碧绿的西瓜来卖，四五个人站在那里都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准是西山脚下那所学校逃课出来的学生。”每一次我都对我的朋友这样讲，不过每一次都还是我们买了她们的西瓜，大概因为她们的西瓜总是那么新鲜吧，带着瓜蔓，一片瓜叶也同样新鲜，而她们总是穿着朴素干净的花衣服；也许也因为大部分时间公路边就只有我们这几个人。而在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会想找点事情来做，总是想对什么进行一点属于自己的改变。有时改变想要强化，我们故意讨价还价，那点钱我们一点不在乎，而她们只是摇头，绝不说话；我们试图说一句调笑的话，她们红了脸，不说话。我这样想，这里是一片荒地，她们在地里插满了竹签，没有任何空隙，没有落脚之地。我们战栗了，还为自己害臊。然后我还想到，遮去天空并没有意想中那么恶意，也许我们不过是在树阴下，这是一棵树冠同天空一样广大的树，去到那个中心就能看见树，也许它才有藤蔓那般粗细，也许遮去天空的就是一片瓜叶，它才一天就长成了，藤蔓生在一个花盆里，一天就爬到了天上——没有阳光，没有风，一片叶子下面花衣裳多么朴素干净，她们站在这儿，仿佛四五个小仙女。　　 “你是不是曾经卖过一个西瓜呢？”每当回想到了这里我就这样问。我的声音在空旷中保持了很长时间，仿佛它是先上了天碰到了那张遮住了阳光的云幕才又落了下来，到了我们的身边。　　 “你总是想用点小伎俩否定我们的相识是初次相识，可这能有什么用呢。我们就是初次相识，这是一个你无法改变的事实，对此你无能为力。”　　 “那么你可以改变它吗？”　　 “我嘛，当然是可以的。不过我总是不愿意改变它的。”　　 “我们就是初次相识，一直是初次相识。我就是喜欢是这样。”　　 “喂，我想嫁给你啦！”见我不说话了，妻就会这样说。这时候她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双手紧握着石头脑袋伸出崖子盯着崖子下面看，一点没有改变。她喜欢这个动作，她爱这样看，她这样看着崖子下面已经很久很久了，动也不动一下。　　 “可你还从未说起你的喜欢，怎么就先说到了嫁呢？据我所知，人们总是先说喜欢才说嫁娶的。”　　 “可我是个姑娘，喜欢这种事应该由你来说，否则那就太碜人了。”　　 “好吧，那么喜欢就由我说。……”　　 “说啊，你。”　　 “我好好喜欢你啊。”　　 “不准用玩笑的语气，你必需一本正经地说。”　　 “你是一本正经地说给下面的人听吗？”　　 这时候，天空中飞过了几只大雁，怎么也不会被我看成了是森林矮人。不管怎样，它们就是飞翔的大雁；我想，它们是从云幕外的阳光中飞过来的，它们身上还散发着阳光的颜色和热。就是不知道它们是如何飞过来的。　　 　　 2005-4-4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