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灵魂永远的冬天

　　传说在上古时期有一个弃老族，弃老族的后山上有弃老洞，凡老者满六十岁，就被弃于洞中任其自己死去。——题记­　　 　　 八爷被锁在屋里已经十五天了，在这十五天里儿媳进来过两趟，为他换去脏了的衣物，其它时候到了吃饭的点，儿媳会把饭放到窗台上。八爷一时糊涂一时清醒，所以饭也是吃一顿不吃一顿的，有时侯觉得饿了不管冷热拿过来就吃，要是没有饿的感觉，饭在窗台上放上一天也想不起来吃。­　　 八爷今年八十，儿媳五十多，三个孙子都各有家室各有儿女。八爷的老伴二十年前去世了，体弱多病的儿子也在十年前去世。八爷有福气，两个孙子在城里做官，最小的孙子在村里也很风光很有地位。八爷、儿媳和最小的孙子一家住在一起。­　　 八爷住在耳房，离孙子一家住的正房有十米。八爷的生活起居都是儿媳管。最近半年八爷身体的某些功能不起作用了，大小便没感觉，常常就自己拉在裤裆里了。气得儿媳常常拿扫帚打他。八爷被打得害怕，只要儿媳一进屋，他就会瞪着惊恐的眼睛，喉咙里发出紧张的如野兽般的叫声。­　　 半个月前，八爷闯祸了，那一天是入冬以来，难得一见的大晴天，八爷很高兴，拄着拐杖在村子的大路上溜达，太阳晒在身上很暖和，连心里都觉得暖哄哄的。八爷突然间想起了自己风光的时候，那时自己身体还很健康，因为有两个孙子在城里做官，自己年龄又长，所以村里大小喜事都请他，自己当时在村里说一句话还是很响亮的。想到这些，八爷心里很得意，见了人就想上去打招呼。因为大小便失禁的原因，身上散发出一股臭味，从旁边过去的人都以手掩鼻，有先见之明的人就绕着走。这现象被孙子发现了，孙子觉得很丢人，将八爷拖了回去，一把锁上上就再也不管了。­　　 儿媳妇看不过眼，过些天会来照顾一下，只是换洗裤子实在烦人，儿媳就尽量给他少吃一点，吃得少拉得少，把命吊着就行。­　　 最近八爷心里老觉得木木的，弱弱的，怯怯的感觉，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但是他不知到自己在害怕什么。其实是八爷想不明白，他已经活到最底线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自由对于八爷来说已不是很重要了，所以被锁起来后，他没有反抗，他在屋里睡一阵子醒一阵子，甚至没有白天或者晚上的感觉。他爱做梦的感觉，有时候坐着也能做梦。梦里的他很年轻很健壮，梦里的一切都很美好。­　　 他常梦见自己的妻子。妻子温柔贤惠。自己当时很穷，为了骗她过门，在“查家底”的时候，他将装粮食的瓮下半部铺上了砖头，上面盖上粮食，就此蒙混过关。可是妻子过门以后从没说过一声穷。这也是八爷这辈子唯一骗过的一次人。想起自己用这种手段却得到了一个美丽的妻子，得到了一个家，八爷觉得很自豪很幸福。­　　 他常在梦里和老伴说话，老伴临终前对他说，儿子体弱多病，让他一定要把小的们照顾好。他一遍一遍的告诉她，现在连孙子们的儿女都大了，让她放心。现在可真是儿孙满堂了。一想起儿孙满堂八爷就觉得很自豪很幸福。­　　 他常梦见一个画面，那是一个秋天，他领着一家人在地里收洋芋，他在前面赶着牛用梨耕，老伴、儿子、儿媳和三个孙子围在后面往背篓里捡，遇到大个的，三个孙子都会惊喜的呼喊，那丰收的喜悦包围着每一个人，八爷觉得自豪觉得幸福。­　　 八爷还梦见三个孙子小时候围在自己身边听故事，八爷会把自己听到的，经历的，幻想的都讲给他们听，那时，三个孙子天真的眼里流露出向往，同情，还有豪情壮志，八爷觉得很自豪很幸福。­　　 八爷梦见孙子们一个个读书，考出去做官，村里的人争相来贺，家族的地位在一天天提升，人们眼里看八爷的目光流露出崇敬羡慕，八爷觉得自豪和幸福。­　　 八爷就这样梦一阵醒一阵，好心的儿媳有时候会往炕洞里塞一把柴。­　　 醒着的时候，八爷会透过窗户偏着脑袋往外看，看见孙子健硕的身影从窗外走过，八爷会流露出羡慕和温暖的情感，他想着，年轻真好啊。­　　 白天，曾孙们会在院子里玩雪，打闹，八爷透过窗户看得心里痒痒的，但是孩子们偶尔透过窗户看见他时会吓得发出一声尖叫跑的远远的。八爷会为自己吓到了孩子而心里难过。­　　 夜里，八爷站在窗前看着正屋里透出的灯光，看见关着的门，听见那个屋里传出的说笑声，八爷觉得那个屋里很温暖，心里也就觉得暖暖的。­　　 这个冬天特别冷，八爷也觉得从没有过的冷，记忆里从没这么冷过。他想起自己最疼爱的大孙子，小时候要是冷了，大孙子就会钻到自己的被窝里，嘴里喊着，冷啊冷啊，八爷会搂着他和他互相温暖。后来孙子出去做官了，八爷在孙子走后完全看不到孙子的身影了，才坐在门槛上哭出声来。­　　 雪又连着下了三天，这三天里儿媳没有来填炕，八爷在屋里冻得发抖，但是他不出声，他觉得弱弱的，怯怯的。实在冷了他就在屋里转着圈跺脚。­　　 这天夜里，他已感觉不到冷了，皮肤有麻麻的灼热的感觉，他在心里安静了下来，他偏着头往正屋看，门关着，灯光里透出温暖的感觉。他又想自己在做官的大孙子，嘴里就模糊的喊着，孙儿啊，孙儿啊……­　　 后半夜，正屋里的灯灭了，八爷心里那暖暖的感觉也就没了，他没有上炕，他觉得现在在哪儿温度都是一样的，他站在窗前，不知道想表达点什么还是发泄一点什么，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孙子！孙子！……但是气息已经很微弱，实际上的声音是很小的。­　　 这样喊了一阵子，他觉得很过瘾，很亢奋，心里那弱弱的怯怯的感觉被驱走了，过后他就蹲在一个角落里，瞪着眼看着周围黑黑的世界，像孩子一般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他看见了一点光亮，他看见了自己的老伴，那光亮就是从老伴身上洁白的衣服发出来的。老伴向他笑，说，儿子身体弱，小的们就靠你照顾了！他忽然间老泪纵横，说，我不想管他们了，我真的不想再管他们了……　　 第二天，人们发现了死去的八爷，蹲在角落里，双手抱腹，背弯成了一张弓，头触在膝盖上，人们把他放在炕上，他还是保持那姿势，就像在母腹里的婴儿，也许，当年他即将出生时，在母亲肚子里就是这姿势吧。­　　 下午，人们都忙了起来，做官的孙子得到消息以后赶回来了，说是要厚葬，大家在一起一边喝着酒一边发愁，那种死状怎么往棺材里装呢？唉，还从没遇见人这种死状的……